網站首頁 個人文檔 個人總結 工作總結 述職報告 心得體會 演講稿 講話致辭 實用文 教學資源 企業文化 公文 論文

席慕容《一棵開花的樹》原文及其譯文(多篇)

欄目: 實用文精選 / 發佈於: / 人氣:2.22W

席慕容《一棵開花的樹》原文及其譯文(多篇)

席慕蓉散文 篇一

那天,當我們四個有在那條山道上停下來的時候,原來只是想就近觀察那一羣黑色的飛鳥的,卻沒想到,下了車以後,卻發現在這高高的清涼的山上,竟然四處盛開着野生的百合花!

山很高,很清涼,是黃昏的時刻,濕潤的雲霧在我們身邊遊走,帶着一種淡淡的芬芳,這所有的一切竟然完全一樣!

所有的一切竟然完全一樣,而雖然那麼多年已經過去了,為什麼連我心裏的感覺竟然也完全一樣!

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同行的朋友,這眼前的一切和我十八歲那年的一個黃昏有着多少相似之處。一樣的灰綠色的暮靄、一樣的濕潤和清涼的雲霧、一樣的滿山盛開的潔白花朵;誰説時光不能重回?誰説世間充滿着變幻的事物?誰説我不能與曾經錯過的美麗再重新相遇?

我幾乎有點語無倫次了,朋友們大概也感染到我的興奮。陳開始攀下山巖,在深草叢裏為我一朵一朵地採擷起來,宋也拿起相機一張又一張地拍攝着,我一面擔心山巖的陡削,一面又暗暗希望陳能夠多摘幾朵。

陳果然是深知我心的朋友,他給我採了滿滿的一大把,笑着遞給了我。

當我把百合抱在懷中的時候,真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快樂和滿足。

一生能有幾次,在高高的清涼的山上,懷抱着一整束又香又白的百合花?

多少年前的事了!也不過就是那麼一次而已。也是四個人結伴同行,也是同樣的暮色,同樣的開滿了野百合的山巔,同樣的微笑着的朋友把一整束花朵向我送了過來。

也不過就是那麼一次而已,卻從來不會忘記。

令人安慰的就是不會忘記。原來那種感覺仍然一直深藏在心中,對大自然的驚羨與熱愛仍然永遠伴隨着我,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了,經歷過多少滄桑世事,可喜的是那一顆心卻幸好沒有改變。

更可喜的是,在二十年後能還再重新來印證這一種心情。因此,在那天,當我接過了那一束芬芳的百合花的時候,真的覺得這幾乎是我一生中最奢侈的一刻了。

而這一切都要感激我的朋友們。

所以,你説我愛的是花嗎?我愛的其實是伴隨着花香而來的珍惜與感激的心情。

就象我今天遇見的這位朋友,在他所説的短短一句話裏,包含着多少動人的哲思呢?

我説的“動人”,就如同幾位真誠的朋友,總是在注意着你,關懷着你,在你快樂的時候欣賞你,在你悲傷的時候安慰你,甚至,在向你揭露種種人生真相的時候,還特意小心地選擇一些温柔如“花香”那樣的句子,來避免現實世界裏的尖鋭稜角會刺傷你;想一想,這樣寬闊又細密的心思如何能不令人動容?

我實在愛極了這個世界。一直想不透的是,為什麼這個世界對我總是特別仁慈?為什麼我的朋友都對我特別偏袒與縱容?在我往前走的路上,為什麼總是充塞着一種淡淡的花香?有時恍惚,有時清晰,卻總是那樣久久地不肯散去?

我有着這麼多這麼好的朋友們陪我一起走這一條路,你説,我怎麼能不希望這一段路途可以走得更長和更久一點呢?

也就是因為這樣,我竟然開始憂慮和害怕起來,在我的幸福與喜悦裏,總無法不摻進一些淡淡的悲傷,就象那隨着雲霧襲來的,若有若無的花香一樣。

然而,生命也許就是這樣的吧,無論是歡喜或是悲傷、總值得我們認認真真地來走上一趟。

我想,生命應該就是這樣了。

席慕蓉散文 篇二

上一封信裏,我談到居住環境對兒童的影響,有些朋友説,在一個大城市裏,無法多與大自然接觸,是一種必然的現象。可是,也有些朋友認為,我們可以想辦法改善這一種現象,例如,較遠的我們可以力行家庭計劃,切實地去減輕人口的壓力,較近的,我們可以多增加一些社區公園,讓孩子們有在户外活動的場地和機會。

事在人為,只要有深謀遠慮的政府,有肯合作肯維持的有公德心的市民,我們的居住環境應該可以逐步地改善。只要我們肯去做,而且做得得法。

我為什麼要加上最後的這一句呢?那是因為我有一些感觸,很深的感觸。我們不是沒有社區公園,可是,公園裏有大多的鐵欄杆、太多的水泥,除了地上鋪滿水泥以外,還用水泥做出各式各樣的東西:水泥的亭子、水泥的柱子、水泥的假山、水泥的竹子,真正是“巧奪天工”!

然而,它畢竟不是“天工”。

公園設立的目的,既然是為了要讓住在水泥房子裏的人能有個休憩的處所,有個接近大自然的地方,那麼,就應該有草地,有樹,有真的石頭,有真的竹子,哪怕只有小小的一點面積,可是,就應該是真的,自然的。

我不相信會有人對我這句話提出異議,可是,奇怪的是,所有的社區公園都在朝“巧奪天工”那條路上去走。同時,在全省各地只要有人發現了一個風景區,馬上會有人在那個風景區裏做規劃和建設的安排,發展那個地方的觀光事業就是充實那個地方的水泥設備:開路,裝欄杆,在最漂亮的關口上蓋一座紅紅綠綠的亭子,做了很多水泥凳子。不管是澄清湖也好,石門水庫也好,好像觀光局長身兼水泥廠廠長,恨不得把所有的名山勝水都糊上一層水泥。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們中國人不是一向很講究情趣的嗎?不是一向自命為清雅的民族嗎?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我想,這個問題談到最後,仍然要回到我們年輕的母親身上來了,幼兒的美的教育,是我們一定要重視的一個環節。這一代有很多事情我們已改不了了,但是,無論如何,對我們的下一代,我們一定要多給他們一些美的薰陶,而這些美麗的事物從何處能得來呢?

還是原來的老答案:“大塊假我以文章。”從自然的環境裏,我們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美的寶庫,只要你肯用心去汲取。

假如不能常常出去看材,我們就想點辦法在家裏種幾盆小花。假如公寓房子不能養貓狗,我們就想辦法養只鳥,或者養幾條魚。天氣好的假日,儘量多帶孩子出去走一走,不用去很出名的風景區,因為一定人擠人,就好像挑個春天上陽明山一樣,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所以,最好找個不出名的小山去爬一爬,或者找個不出名的海灘去走一走。別人都去白沙灣的時候,我們一定不去,這樣,才能夠好好地度過一個愉快的假日,不會搞得人仰馬翻,而什麼都沒看到、也沒享受到。

孩子們的心,是最敏感的一顆心,請給他們足夠的飛翔的自由與空間。在旅遊的途中,除了給他們果汁、汽水、乾糧以外,請隨時隨地培養他們觀察大自然的興趣與習慣。常看《國語日報》上的兒童作品,有些孩子們寫的遊記是一套公式:坐車去自的地,到了目的地吃東西、玩遊戲、然後坐車回家。當然,對孩子來説,換了個地方去遊戲和吃東西已是很快樂很滿意的事了,可是,我很擔心,這裏面會出來很多未來的水泥廠廠長,假如他將來不負責觀光事業或社區公園的建設也就罷了,否則的話,二、三十年後,我們的風景區將剩不下多少自然的風景了。

就像淡水海邊那一片孤獨的水筆仔一樣,大自然是一種不可以隨意糟蹋的珍寶。我們要讓我們的孩子認清楚這一個事實,讓他們知道:所有美麗的事物都該用全心全意去維護與愛惜。

席慕蓉散文 篇三

4月25日

長長的路上,我正走向一脈綿延着的山崗。在最起初,彷彿仍是一場極為平常的相遇,若不是心中有着貯藏已久的盼望,也許就會錯過了在風裏雲裏已經互相傳告着的,那隱隱流動的訊息。

四月的風拂過,山巒沉穩,微笑地面對着我。在他懷裏,隨風翻飛的是深深淺淺的草葉,一色的枝柯。

我逐漸向山巒走近,只希望能夠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模糊的低語穿過林間,在四月的末梢,生命正醖釀着一種芳醇的變化,一種未能完全預知的騷動。

5月8日

在低低的呼喚聲傳過之後,整個世界就覆蓋在雪白的花蔭下了。

麗日當空,羣山綿延,簇簇的白色花朵象一條流動的江河。彷彿世間所有的生命都應約前來,在這剎那裏,在透明如醇蜜的陽光下,同時歡呼,同時飛旋,同時幻化成無數遊離浮動的光點。

這樣的一個開滿了白花的下午,總覺得似曾相識,總覺得是一場可以放進任何一種時空裏的聚合。可以放進詩經,可以放進楚辭,可以放進古典主義也同時可以放進後期印象派的筆端——在人類任何一段美麗的記載裏,都應該有過這樣的一個下午,這樣的一季初夏。

總有這樣的初夏,總有當空麗日,樹叢高處是怒放的白花。總有穿着紅衣的女子姍姍走過青綠的田間,微風帶起她的衣裙和髮梢,田野間種着新茶,開着蓼花,長着細細的酢漿草。

雪白的花蔭與曲折的小徑在詩裏畫裏反覆出現,所有的光影與所有的悲歡在前人枕邊也分明夢見,今日為我盛開的花朵不知道是哪一個秋天裏落下的種子?一生中所堅持的愛,難道早在千年前就已是書裏寫完了的故事?

五月的山巒終於動容,將我無限温柔地擁入懷中,我所渴盼的時刻終於來臨,卻發現,在他懷裏,在幽深的林間,桐花一面盛開如錦,一面不停紛紛飄落。

5月11日

難道生命在片刻歡聚之後真的只能剩下離散與凋零?

在轉身的那一剎那,桐花正不斷不斷地落下。我心中緊緊繫着的結釦慢慢鬆開,山巒就在我身旁,依着海潮依着月光,我俯首輕聲向他道謝,感謝他給過我的每一個麗日與靜夜。由此前去,只記得雪白的花蔭下,有一條不容你走到盡頭的小路,有這世間一切遲來的,卻又偏要急急落幕的幸福。

5月15日

桐花落盡,林中卻仍留有花落時輕柔的聲音。走回到長長的路上,不知道要向誰印證這一種乍喜乍悲的憂傷。

周遭無限沉寂的冷漠,每一棵樹木都退回到原來的角落。我回首依依向他注視,高峯已過,再走下去,就該是那蒼蒼茫茫,無牽也無掛的平路了吧?山巒靜默無語,不肯再回答我,在逐漸加深的暮色裏,彷彿已忘記了花開時這山間曾有過怎樣幼稚堪憐的激情。

我只好歸來靜待時光逝去,希望能象他一樣也把這一切都逐漸忘記。可是,為什麼,在漆黑的長夜裏,仍聽見無人的林間有桐花紛紛飄落的聲音?為什麼?繁花落盡,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聲音。

繁花落盡,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聲音,一朵、一朵,在無人的。山間輕輕飄落。

席慕蓉經典散文作品 篇四

寫給幸福

作者:席慕容

在年輕的時候,在那些充滿了陽光的長長的下午,我無所事事,也無所懼怕,只因為我知道,在我的生命裏有一種永遠的等待。挫折會來,也會過去,熱淚會流下,也會收起。沒有什麼可以讓我氣餒,因為,我有着長長的一生,而你,你一定會來。

今天,陽光仍在,我已走到中途。在曲折顛沛的道路上,我一直沒有歇息,只敢偶爾停頓一下,想你,尋你,等你。

霧從身後輕輕湧來,目光淡去,想你也許會來,也許不會,我開始害怕了。也開始對一切美麗的事物憐愛珍惜。不管是對一隻小小的翠鳥,還是對那結伴飛旋的喜鵲;不管是對着一顆年輕喜樂的心,還是對着一棵亭亭如華蓋的樹,我總會認真地在那裏面尋你,想你也許會在,怕你也許已經來過了,而我沒有察覺。

日子在盼望與等待中過去,總覺得你好像已經來過了,又好像始終還沒有來,你到底在什麼地方呢?你到底是什麼模樣呢?

總有一天,我也會跟所有的人一樣老去的吧?總有一天,我此刻還柔軟光潔的髮絲也會全部轉成銀白,總有一天,我會面對一種無法轉圜的絕境與盡頭;而在那個時候,能讓我含着淚微笑着想起的,大概也就只有你,只是你了吧?還有那一艘我從來不曾真正靠近過的,那小小的張着白帆的船。

席慕蓉的短篇散文 篇五

窗前的青春

青春有時候極為短暫,有時候卻極為宂長。我很知道,因為,我也曾如你一般的年輕過。在教室的窗前,我也曾和你一樣,凝視着四季都沒有什麼變化的校園,心裏猜測着自己將來的多變化的命運。我也曾和你一樣,以為,無論任何一種,都會比枯坐在教室裏的命運要美麗多了。

那時候的我,很奇怪老師為什麼從來不來干涉,就任我一堂課一堂課地做着夢。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他也和今天的我一樣,微笑着,從我們年輕飽滿的臉上,在一次次地重讀着那我們曾經經歷過的青春呢。

席慕蓉經典散文作品 篇六

寫給生命

作者:席慕蓉

我站在月亮底下畫鉛筆速寫。月亮好亮,我就站在田野的中間用黑色和褐色的鉛筆交替地描繪着。最先要畫下的是遠處那一排參差的樹影,用極重極深的黑來畫出它們濃密的枝葉。在樹下是慢慢綿延過來的阡陌,田裏種的是番薯,在月光下有着一種淺淡而又細緻的光澤。整個天空沒有一片雲,只有月色和星斗。我能認出來的是獵人星座,就在我的前方,在月亮下面閃耀着,天空的顏色透明又潔淨,一如這夜裏整個田野的氣息。月亮好亮,在我的速寫本上反映出一層柔白的光輝來,所有精略和精密的線條都因此能看得更加清楚,我站在田裏,慢慢地一筆一筆地畫着,心裏很安定也很安靜。家就在十幾二十步之外,孩子們都已經做完了功課上牀睡覺了,丈夫正在他的燈下寫他永遠寫不完的功課,而我呢?我決定我今天晚上的功課要在月亮底下做。鄰家的狗過來看一看,知道是我之後也就釋然了,在周圍巡視了幾圈之後,乾脆就在我的腳旁睡了下來。我家的小狗反倒很不安,不明白我為什麼不肯回家,所以它就一會兒跑回去一會兒又跑過來的,在番薯的莖葉間不停地拔弄出細細碎碎的聲音。

鄉間的夜出奇的安靜,鄰居們都習慣早睡,偶爾有夜歸的行人也只是從田野旁邊那條小路遠遠經過,有時候會咳嗽一聲,聲音從月色裏傳過來也變得比較輕柔。多好的月色啊!滿月的光輝浸潤着整塊土地,土地上一切的生命都有了一種在白晝時從來也想象不出的顏色。這樣美麗的世界就在我的眼前,既不虛幻也非夢境,只是讓人無法置信。所以,我想,等我把這些速寫的稿子整理好,在畫布上畫出了這種月色之後,恐怕也有一些人會認為我所描繪的是一種虛無的美吧。我一面畫一面禁不住微笑了起來。風從田野那頭吹過,在竹林間來回穿梭,月是更高更圓了,整個夜空澄澈無比。生命裏也應該有這樣一種澄澈的時刻吧?可以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希望,只是一筆一筆慢慢地描摹,在月亮底下,安靜地做我自己該做的功課。

對着一班十九、二十歲,剛開始上油畫課的學生,我喜歡告訴他們一個故事。這是我大學同班同學的故事。我這個同學有很好的繪畫基礎,人又認真,進了大學以後發願要沿着西方美術史一路畫下來,對每一個畫派的觀念與技法都瞭解並且實驗了之後,再來開創他自己的風格。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夠畫出真正紮實的作品來。一年級的時候,他的風景都是塞尚的,二年級的時候,喜孜孜地向我宣佈:“我已經畫到野獸派了!”然後三年級、四年級,然後教書,然後出國,很多年都不通音訊,最後得到的消息是他終於得到了博士學位,成為一個美術史與美術理論方面的專家了。我每次想到這件事,都不知道是悲是喜。原來要成為一個創作的藝術家,除了要知道吸收許多知識之外,也要懂得排拒許多知識才行的啊!創作本身原來具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排他性。

一個優秀的藝術家就是在某一方面的表現能夠達到極致的人,而因為要走向極致,所以就不可能完全跟着別人的腳步去走,更不可能在自己的一生裏走完所有別人曾經走過的路。在藝術的領域裏,我們要找到自己的極致,就需要先明白自己的極限,需要先明白自己和別人不盡相同的那一點。因為不盡相同,所以藝術品才會有這樣多不同的面貌。像布朗庫西能夠把他的“空間之鳥”打磨得那樣光滑,讓青銅的雕像幾乎變成了一種躍動的光與速度。而麥約卻要把流動的“河流”停住,在鉛質的女體雕像裏顯示出一種厚重的量感來。畢沙洛的光影世界永遠安詳平和,而一樣的光影在孟克的。筆觸裏卻總是充滿了顫慄和不安。每一個優秀的藝術家走到極致的時候,就好像在生命裏為我們開了一扇窗户,我們在一扇又一扇不同的風景之前屏息靜立,在感動的同時,也要學會選擇我們所要的和我們不得不捨棄的。

當然,有些人是例外,就好像在生命裏也常有些無法解釋的例外一樣。在美術史裏,有些例外的藝術家,就像天馬行空一般地來去自如,在他們的一生裏,幾乎就沒有所謂“極限”這一件事。像對那個從天文、數學到物理無所不能,無所不精的達文西,我們該怎麼辦呢?也許只能夠把他放在一旁,不和他比較了吧?不然,要怎樣才能平息我們心中那如火一般燃燒着的羨慕與嫉妒呢?我相信藝術家都是些善妒的人。

席慕蓉的短篇散文 篇七

白色山茶花

山茶又開了,那樣潔白而又美麗的花朵,開了滿樹。

每次,我都不能無視地走過一棵開花的樹。那樣潔白温潤的花朵,從青綠的小芽兒開始,到越來越飽滿,到慢慢地綻放;從半圓,到將圓,到滿圓。花開的時候,你如果肯仔細地去端詳,你就能明白它所説的每一句話。就因為每一朵花只能開一次,所以,它就極為小心地絕不錯一步,滿樹的花,就沒有一朵開錯了的。它們是那樣慎重和認真地迎接着唯一的一次春天。

所以,我每次走過一顆開花的樹,都不得不驚訝與屏息於生命的美麗。

席慕蓉散文 篇八

二歲,住在重慶,那地方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金剛玻,記憶就從那裏開始。似乎自己的頭特別大,老是走不穩,卻又愛走,所以總是跌跤,但因長得圓滾倒也沒受傷。她常常從山坡上滾下去,家人找不到她的時候就不免要到附近草叢裏撥撥看,但這種跌跤對小女孩來説,差不多是一種詭祕的神奇經驗

有時候她跌進一片森林,也許不是森林只是灌木叢,但對小女孩來説卻是森林,有時她跌跌撞撞滾到池邊,靜靜的池塘邊一個人也沒有,她發現了一種“好大好大藍色的花”,她説給家人聽,大家都笑笑,不予相信,那祕密因此封緘了十幾年。

直到她上了師大,有一次到陽明山寫生,忽然在池邊又看到那種花,象重逢了前世的友人,她急忙跑去問林玉山教授,教授回答説是“鳶尾花”,可是就在那一剎那,一個持續了十幾年的幻象忽然消滅了。那種花從夢裏走到現實裏來。它從此只是一個有名有姓有譜可查的規規矩矩的花,而不再是小女孩記憶裏好大好大幾乎用仰角才能去看的藍花了。

如何一個小孩能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池塘邊窺見一朵花的天機,那其間有什麼神祕的召喚?三十六年過去,她仍然惴惶不安的走過今春的白茶花,美,一直對她有一種蠱惑力。

如果説,那種被蠱惑的遺傳特質早就潛伏在她母親身上,也是對的。一九四九,世難如漲潮,她倉促走避,財物中她撇下了家傳宗教中的重要財物“舍利子”,卻把新做不久的大窗簾帶着,那窗簾據席慕蓉回憶起來,十分美麗,初到台灣,母親把它張掛起來,小女孩每次睡覺都眷眷不捨的盯着看,也許窗簾是比舍利子更為宗教更為莊嚴的,如果它那玫瑰圖案的花邊,能令一個小孩久久感動的話。

席慕蓉散文 篇九

記得初見她的詩和畫,本能的有點趑趄猶疑,因為一時決定不了要不要去喜歡。因為她提供的東西太美,美得太純潔了一點,使身為現代人的我們有點不敢置信。通常,在我們不幸的經驗裏,太美的東西如果不是虛假就是浮濫,但僅僅經過一小段的掙扎,我開始喜歡她詩文中獨特的那種清麗。

在古老的時代,詩人“總選集”的最後一部分,照例排上僧道和婦女的作品,因為這些人向來是“敬陪末座”的。席慕蓉的詩齡甚短(雖然她已在日記本上寫了半輩子),你如果把她看作敬陪末座的詩人也無不可,但誰能為一束七里香的小花定名次呢?它自有它的色澤和形狀,席慕蓉的詩是流麗的、聲韻天成的,溯其流而上,你也許會在大路的盡頭看到一個蒙古女子手執馬頭琴,正在為你唱那淺白曉暢的牧歌。你感動,只因你的血中多少也摻和着“徑萬里兮度沙漠”的塞上豪情吧!

她的詩又每多自宋詩以來對人生的洞徹,例如:

離別後

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

永不老去

《鄉愁》

又如:

愛原來是沒有名字的

在相遇前等待就是它的名字

《愛的名字》

或如:

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

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

席慕蓉散文 篇十

想起高吉,就想起那些水姜花。

在北師藝術科讀書的時候,高吉是我同屆普通科的同學。

我們是在三年級的時候才開始熟識起來的,每天在上晚自習之前,坐在二樓教室走廊的窗前,不知道怎麼有那麼多話可以説,一面説一面笑,非要等到老師來干涉了,才肯乖乖地回到各自的教室裏去做功課。

那個時候,有些同學已經在交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然而,在我和高吉之間,卻是一種很清朗的友情。大概是一起編過校刊之類的,我們彼此之間有着一種共事的感覺,談話的內容也是極為海闊天空。

日子過得好快,畢業旅行、畢業考,然後就畢業了。整個七月,我都待在木柵鄉間的家裏,每天都喜歡一個有在山上亂跑。

有一天上午,高吉忽然和另外一個同學來到我家找我。在我家門前,兩個高大的男孩子竟然害羞起來,站在院牆外不敢進來,隔着一大塊草坪遠遠地向我招呼。

父親那天正好在家裏,坐在客廳落地窗內的他似乎很吃驚,不知該怎樣應付這件對他來説是很意外的事情。對他來説,我似乎還應該是那個傻傻的一直象個小男孩的“蓉兒”;怎麼冷不提防地就長大了,並且竟然是個有男孩子找上門來的少女了呢?

我想,父親在吃驚之餘,似乎有點惱怒了,所以,他衝口而出的反應是:“不行,不許出去。”

可是,那一天,剛好德姐也在家,她馬上替我向父親求情了:“讓蓉蓉去吧,都是她的同學嘛!”

我一直不知道是因為德姐的求情還是因為父親逐漸冷靜下來的結果,但是在當時,快樂的我是來不及去深究的,在父親點過了頭之後,我就連忙穿上鞋子跑出去和他們會合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高吉。

那天我們三個人跑到指南宮的後山去,山上的溪水邊長滿了水姜花,滿山都充滿着那種香氣。高吉説他要回金門去教書了,我説我也許可以保送上師大,那天天上有很多朵雲,在我們年輕的心胸裏,也有着許多縹緲的憧憬,我們相互祝福,並且約好要常常寫信。

但是,兩個人分別了之後,並沒有交換過任何的訊息,我終於知道了他的訊息是在二十多年之後,在報上看到金門的飛機失事,他在失事的名單裏,據説是要到台灣來開會,已經是國小校長了。

在報上初初看到他的名字,並沒有會過意來,然後,在剎那之間,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對我來説,一直還是那樣年輕美好的一個生命啊!這樣的結局如何能令人置信呢?

“高吉,高吉,”我在心裏不斷地輕輕呼喚着這個名字。在這個時候,那一年所有的水姜花彷彿都重新開放,在恍惚的芳香裏,我聽任熱淚奔流而下。

我是真正疼惜着我年輕時的一位好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