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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散文(通用多篇)

欄目: 實用文精選 / 發佈於: / 人氣:1.42W

余光中散文(通用多篇)

余光中散文 篇1

在一切文學的類別之中,最難作假,最逃不過讀者明眼的,該是散文。我不是説詩人和小説家就不憑實力,而是詩人和小説家用力的方式比較間接,所以實力幾何,不易一目瞭然。詩要講節奏、意象、分行等技巧,小説也要講觀點、象徵、意識流等等的手法,高明的作家固然可以運用這些來發揮所長,但是不高明的作家往往也可以假借這些來掩飾所短。散文是一切文學類別裏對於技巧和形式要求最少的一類:譬如選美,散文所穿的是泳裝。散文家無所依憑,只有憑自己的本色。

詩人的筆下往往是自言自語:“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樣的話並不一定要説給誰聽,好像是無意間給人聽到的。許多詩真像心靈的日記,只取其神,不記其貌,詩人眼前似乎沒有讀者,可謂“目中無人”。小説家對讀者的態度也可謂“目中無人”,反之,讀者目中也不應該有小説家。小説家應該像劇作家,儘量讓他的角色發言,自己只能躲在幕後操縱。有些小説家不甘寂寞,跑到他的人物和讀者之間來指指點點,甚至大發議論,這種夾敍夾議的小説體便有散文的傾向。這種小説家如果真是散文高手,則這種夾敍夾議的筆法卻也大有可觀。拿張愛玲和錢鍾書的小説比較一下,便可見張無我而錢有我:錢鍾書的小説裏充滿了散文家錢鍾書的個性。

散文家必須目中有人,他和讀者往往保持對話的關係,可以無拘無束,隨時向讀者發言。老派的詩人雖然也可以偶爾來一句“君不見”,而舊小説家也可以直接對讀者叫一聲“列位看官”,但在一般情形之下,詩人和小説家畢竟另有職務,不便像散文家這麼公然、坦然地面對着讀者。反之,讀者面對散文家也最感親切、踏實,因為散文家是為自己發言,而所説的也是“亮話”,少用烘托、象徵、反諷之類的技巧。

散文分狹義與廣義二類。狹義的散文指個人抒情志感的小品文,篇幅較短,取材較狹,分量較輕。廣義的散文天地宏闊,凡韻文不到之處,都是它的領土,論其題材則又千匯萬狀,不勝枚舉,論其功能,則不出下列六項:

第一是抒情。這樣的散文也就是所謂抒情文或小品文,正是散文的大宗。情之為物,充溢天地之間,文學的世界正是有情的世界。也正因如此,用散文來抒情,似乎人人都會,但是真正的抒情高手,或奔放,或含蓄,卻不常見。一般的抒情文病在空洞和露骨,淪為濫情,許多情書、祭文、日記等等,也在此列。直接抒情,不但失之露骨,而且予人無端説愁的空洞之感。真正的抒情高手往往寓情於敍事、寫景、狀物之中,才顯得自然。

第二是説理。這樣的散文也就是所謂議論文。但是和正式的學術論文不盡相同,因為它説理之餘,還有感情、感性,也講究聲調和辭藻。韓愈的《雜説四》,王安石的《讀孟嘗君傳》,蘇軾的《留侯論》,都是説理的散文,但都氣勢貫串,聲調鏗鏘,形象鮮活,情緒飽滿,絕非硬邦邦冷冰冰的抽象説理。每次讀《過秦論》,到了篇末的“然秦以區區之地……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一句長問,竟用斬釘截鐵的短答斷然煞住,真令人要拍案詫歎,情緒久不能平。精警的議論文不能無情。

第三是表意。這種散文既不是要抒情,也不是要説理,而是要捕捉情理之間的那份情趣、理趣、意趣,而出現在筆下的,不是鞭辟入裏的人情世故,便是匪夷所思的巧念妙想。表意的散文展示的正是敏鋭的觀察力和活潑的想象力,也就是一個健康的心靈發乎自然的好奇心。“家居不可無娛樂。衞生麻將大概是一些太太的天下。説它衞生也不無道理,至少上肢運動頻數,近似蛙式游泳。”這種雅舍小品筆法,既無柔情、激情要抒,也沒有不吐不快的議論要發,卻富於生活的諧趣,娓娓道來,從容不迫,也能動人。到了末句,更從觀察進入想象,最有英國小品的味道。

第四是敍事。這樣的散文又叫作敍事文,短則記述個人的所經所歷,所見所聞,或是某一特殊事件之來龍去脈,路轉峯迴;長則追溯自己的或朋友的生平,成為傳記的一章一節,或是一個時代特具的面貌,成為歷史的註腳,也就是所謂的回憶錄之類。敍事文所需要的是記憶力和觀察力,如能再具一點反省力和想象力,當能賦文章以洞見和波瀾,而跳出流水賬的平鋪直敍。組織力(或稱條理)也許不太重要,因為事情的發展原有時序可循,不過有時為求波瀾生動,光影分明,不免倒敍、插敍,或是舉重遺輕,仍然需要剪裁一番的。

第五是寫景。所謂“景”不一定指狹義的風景。現代的景,可以指大自然的景色,也可以指大都市小村鎮的各種視覺經驗。高速公路上的千車競駛,挖土機的巨鏟揮螯,林蔭道的街燈如練,港口的千桅成林……無一非景。一位散文家的視覺經驗如果還限於田園風光,未免太狹窄也太保守了。同時,廣義的景也不應限於視覺:街上的市聲,陌上的萬籟,也是一種景。景存在於空間,同時也依附於時間,所以春秋代序、朝夕輪迴,也都是景。景有地域性:江南的山水不同於美國的山水,熱帶的雲異於寒帶的雲。大部分的遊記都不動人,因為作者不會寫景。景有靜有動,即使是靜景,也要把它寫動,才算能手。“兩山排闥送青來”,正是化靜為動。“鬢雲欲度香腮雪”也是如此。只會用形容詞的人,其實不解寫景。形容詞是排列的,動詞才交流。

第六是狀物。物聚而成景,寫景而不及物,是不可能的。狀物的散文卻把興趣專注於獨特之某物,無論話題如何變化,總不離開該物。此地所謂的物,可以指生物,譬如草木蟲魚之類,也可以指非生物,譬如筆墨紙硯之屬,甚至可以指人類的種種動態,譬如彈琴、唱歌、開會、賽車。也許有人會説,寫開會的散文應該歸於敍事之列。我的回答是:如果一篇散文描寫某次開會的經過情形,當然是敍事,但是如果一篇散文談論的只是開會這種社會制度或生活現象,或是天南地北東鱗西爪的開會趣聞,便不能算是敍事了。狀物的文章需要豐富的見聞,甚至帶點專業的知識,不是初搖文筆略解抒情的生手所能掌握的。足智博聞的老手,談論一件事情,一樣東西,常會聯想到古人或時人對此的雋言妙語,行家的行話,或是自己的親切體驗,真正是左右逢源。這是散文家獨有的本領,詩人和小説家爭他不過。

我把散文的功用分為上述六項,只是為了討論的方便,並不是認為真有一種散文純屬抒情而不涉其他五項,或是另有一種散文全然敍事,別無他用。實際上,一篇散文往往兼有好幾種功能,只是有所偏重而已。例如敍事文中,常帶寫景,寫景文中,不妨狀物,而無論是敍事、寫景或狀物,都可以曲達抒情之功。抒情文中,也未必不能稍發議論,略表意趣。反之,説理文也可以説得理直氣壯,像梁啟超那樣,筆鋒常帶感情。

情、理、意、事、景、物六項之中,前三項抽象而帶主觀,後三項具體而帶客觀。如果一位散文家長於處理前三項而拙於後三項,他未免欠缺感性,顯得空泛。如果他老在後三項裏打轉,則他似乎欠缺知性,過分落實。

抒情文近於詩,敍事文近於小説,寫景文則既近於詩,亦近於小説。所以詩人大概兼擅寫景文與抒情文,小説家兼擅寫景文與敍事文。我發現不少“正宗的”散文家大概拙於寫景,遇到有景該寫的場合,不是一筆帶過,便是避而不談;也有“正宗的”散文家拙於敍事,甚至不善抒情。我認為:能夠抒情、説理的散文家最常見,所以“入情入理”的散文也較易得;能夠表意、狀物的就少一點;能夠兼擅敍事、寫景的更少。能此而不能彼的散文家,在自己的侷限之中,亦足以成名家,但不能成大家,也不能稱“散文全才”。前舉的六項功能,或許可以用來衡量一位散文家是“專才”還是“通才”。

余光中散文 篇2

飛行袋鼠“曠達士”(Qantas)才一展翅,偌大的新幾內亞,怎麼竟縮成兩隻青螺,大的一隻,是維多利亞峯,那麼小的一隻,該就是塞克林峯了吧。都是海拔萬呎以上的高峯,此刻,在“曠達士”的翼下,卻纖小可玩,一簇黛青,嬌不盈握,虛虛幻幻浮動在水波不興一碧千哩的“南溟”之上。不是水波不興,是“曠達士”太曠達了,俯仰之間,忽已睥睨八荒,遊戲雲表,遂無視於海濤的起起伏伏了。不到一杯橙汁的工夫,新幾內內亞的鬱郁蒼蒼,倏已陸沉,我們的老地球,所有故鄉的故鄉,一切國恨家愁的所依所託,頃刻之間都已消逝。所謂地球,變成了一隻水球,好藍好美的一隻水球,在好不真實的空間好緩好慢地旋轉,晝轉成夜,春轉成秋,青青的少年轉成白頭。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水汪汪的一隻藍眼睛,造物的水族館,下面泳多少鯊多少鯨,多少億兆的魚蝦在暖洋洋的熱帶海中悠然擺尾,多少島多少嶼在高敢的夢史蒂文森的記憶裏午寐,鼾聲均勻。只是我的想象罷了,那淡藍的大眼睛笑得很含蓄,可是什麼祕密也沒有説。古往今來,她的眼裏該只有日起月落,星出星沒,映現一些最原始的抽象圖形。留下我,上天無門,下臨無地,一隻“曠達士”鶴一般地騎着,虛懸在中間。頭等艙的鄰座,不是李白,不是蘇軾,是雙下巴大肚皮的西方紳士。一杯酒握着,不知該邀誰對飲。

有一種叫做雲的騙子,什麼人都騙,就是騙不了“曠達士”。“曠達士”,一飛沖天的現代鵬鳥,經緯線織成密密的網,再也網它不住。北半球飛來南半球,我騎在“曠達士”的背上,“曠達士”騎在雲的背上。飛上三萬呎的高空,雲便留在下面,製造它騙人的氣候去了。有時它層層疊起,雪峯竟拔,冰崖爭高,一望無盡的皚皚,疑是西藏高原雄踞在世界之脊。有時它皎如白蓮,幻開千朵,無風的岑寂中,“曠達士”翩翩飛翔,人蓮出蓮,像一隻戀蓮的蜻蜓。仰望白雲,是人。俯玩白雲,是仙。仙在常中觀變,在陰晴之外觀陰晴,仙是我。哪怕是幻覺,哪怕僅僅是幾個時辰。

“曠達土”從北半球飛來,五千哩的雲驛,只在新幾內亞的南岸息一息羽毛。摩爾斯比(PortMoresby)浸在温暖的海水裏,剛從熱帶的夜裏醒來,機場四周的青山和遍山的叢林,曉色中,顯得生機都勃,綿延不盡。機場上見到好多巴布亞的土人,膚色深棕近黑,闊鼻、厚脣、凹陷的眼眶中,眸光炯炯探人,很是可畏。

從新幾內亞向南飛,下面便是美麗的珊瑚海(CoralSea)了。太平洋水,澈澈澄澄清清,浮雲開處,一望見底,見到有名的珊瑚礁,綽號“屏藩大礁”(GreatBarrierReef),迤迤邐邐,零零落落,繫住澳洲大陸的東北海岸,好精巧的一條珊瑚帶子。珊瑚是淺紅色,珊瑚礁呢,説也奇怪,卻是青綠色。開始我簡直看不懂,雙層玻璃的機窗下,奇蹟一般浮現一塊小島,四周湖綠,托出中央一方翠青,正覺這小島好漂亮好有意思,前面似真似幻,竟又浮來一塊,形狀不同,青綠色澤的配合則大致相同。猜疑未定,遠方海上又出現了,不是一個,而是一羣,長的長,短的短,不規不則得乖乖巧巧,玲玲瓏瓏,那樣討人喜歡的圖案層出不窮,令人簡直不暇目迎目送。詩人侯伯特(GeorgeHerbert)説:色澤鮮麗。

令倉促的觀者拭目重看。

驚愕間,我真的揉揉眼睛,被香港的紅塵吹翳了的眼睛,仔細看一遍。不是島!青綠色的圖形是平鋪在水底,不是突出在水面。啊我知道了,這就是聞名世界的所謂”屏藩大礁”了。透明的柔藍中漾現變化無窮的青綠羣礁,三種涼涼的顏色配合得那麼諧美而典雅,織成海神最豪華的地氈。數百叢的珊瑚礁,檢閲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完。

余光中散文 篇3

我在西德駕車周遊,從北真個波羅的海一向到南真個波定湖(Bodensee),兩千四百公里皆馳在寂天寞地。西德的四線下速公路所謂Autobahn者,關於愛開快車如楊世彭那樣的人,實無妨叫做黑託邦。這類路上出有速限,不問可知,是暗示德國的車好,路好,而更主要的是:交通次序好。超車,必然用左線。如果你蓋住左線,前面的快車就會迅徐釘人,一聲不出,把您逼出局來。反光鏡中後車由小變大,乃至無中死有,只在一眨眼之間。我開190E的賓士,時速常在一百三十千米,超我的車常常在左邊一嘯而過,速率最少一百五十。

正愕視間,它早已一敗塗地,被迫退左,讓一輛更慢的快車飛掠而逝。雖然如斯,膠原蛋白,我在如許的烏托邦上開了八天,卻未見一樁車福,以至也已睹有人背規,至於喇叭,一天也可貴聽到兩聲。

余光中散文 篇4

鳥聲令人忘憂,德國卻有一種聲音令人難以放心。在漢堡舉辦的國際筆會上,東德與西德之間,最近幾年雖然垂垂趨和緩,仍舊磨擦有聲。此次去漢堡列席筆會的東德作家多達十三人,頗出我的不測,此中有一名叫漢姆林(Stephan Hermlin,1915—)的墨客,很有名望,比來更中選為國際筆會的副會長。他在論述東德文壇時,通知各國作家説,東德前十名的作家沒有一位恭維政府,也沒有一名不滿現政。此語一出,聽眾驚詫,田主國西德的作家特別不苦接管。許多人默示貳言,而説得最坦白的,是小説家格拉斯(Günter Grass)。漢姆林其實不佩服,在第二天上午的文學會裏再度登台辯論。

德文原本就沒有是一種柔馴的説話,而用去爭辯的時辰,便更隱得矛頭逼人了。德國人本身也感覺德文太剛,歌德就道:"誰用德文來講客套話,必然是在扯謊。"本國人聽德文,固然更辛勞了。法國文豪伏爾泰往腓特烈年夜帝宮中做客,曾念教説德語,卻幾近給嗆住了。他説希望德國人多一點腦筋,少一面輔音。

跟法文比擬,德文的子音當然是太多了。例如"黑"吧,英文叫black,頭尾都是發作的所謂塞音,聽來有點堅強。西班牙文叫negra,用大啟齒的母音掃尾就緩和很多。法文叫noir,愈加圓轉開放。到了德文,竟然成為schwarz,讀如"希勿阿爾茨",前面有四個子音,背面有兩個子音,而且都是摩擦生風,就顯得有點威風了。在德文裏,S開首的字都以Z起音,齒舌之間的摩擦音由無聲降真為有聲,難聽逆耳多了,另外一圓面,Z開首的字在英文裏絕少,在德文裏倒是大宗,約為英文的五十倍;不但云雲,其讀音更釀成英文的ts,因而充耳平增了一片刺刺擦擦之聲。例如英文的成語from time to time到了德文裏卻成了von Zeit zu Zeit,不光商討有聲,而且峨然大寫,真是氣派實足。

德文不單輔音整齊,令人讀來怒目切齒,並且好長喜大,不動聲色,真把人唬得一愣一愣。比方"黑森林"吧,英文不過是Black Forest,德文就接青疊翠地連成一氣,成了Schwarzwald,教人沒法小覷了。從這個字延張開來,巴登巴登到佛洛伊登希塔特之間的山講,能夠暢覽黑森林光景的,英文不外叫Black Forest Way,德國人本人卻叫做Schwarzwaldhohestrasse。我們住在巴登巴登的那三天,每次開車找路,左兜右轉眼花計貧之際,這恐怖的"千字文"常會閃此刻一瞥即逝的路牌上,更令人惶惑手足無措。本來巴登巴登在這條"黑森林道"的北端,幾多車輛覓幽探勝,南下馳驅,都要*這長名來指引。這當然是我厥後才弄清晰了的,其時看見,不外直覺它必定來頭不小罷了。在德國的街上開車找路,那裏容得你細看路牌?那末稀而長的地名,眼光還沒掃描終了,早已過了,"視覺久留"當中,誰能肯定中心有無sch,而末端那一截事實是bach,berg照舊burg呢?

尼采在《擅惡以外》裏就這麼説:"一切煩悶、黏滯、拙笨得彷彿盛大的器材,統統宂雜而可厭的架式,一成不變而層見疊出,都是德國人搞出來的。"尼采本身是德國人,尚且如此不耐心。馬克吐温説得更絕:"每當德國的文人跳水似的一頭鑽進句子裏去,你就別想見到他了,一向要等他從大西洋的那一邊再冒出來,嘴裏銜着他的動詞。"雖然如此,德文照樣令我鎮靜的,由於它聽來是那麼陽剛,看來是那麼聲勢赫赫,而所有的名詞又都那麼高冠崔巍,啊,真有氣派!

余光中散文 篇5

德國的鐘聲是音樂搖籃,到處搖我們進夢。當代的空間越來越窄,能在工夫上來回古古,多一點彈性,仍是好的。鐘聲是一程回首之旅。但德國另有一種聲音令人轉頭。從巴登巴登去佛洛伊登希塔特(Freudenstadt,歡喜城之意),我們脱越了整座烏叢林,一路尋覓著名的夢寐湖(Mummelsee)。過了霍尼斯格林德峯,才發明已過了頭。本來夢寐湖是黑叢林公有的一面小鏡子,以杉樹叢為茶青的寶盒,人不知鬼不覺地躲在濃陽的深處,現代騎士們策其賓士與寶馬一掠而過,怎會注重到呢?

我們在如幻如惑的湖光裏迷了一陣,才帶了利慾薰心重上南征之路。臨去前,在湖邊的小店裏買了兩件會收聲的工具。一件是三尺多長的一條淺綠色塑膠管子,上裏印着一圈圈的凸紋,舞動如輪的時刻會咿嚶出聲,渾俗可聽。我借覺得是誰這麼好興趣,居然在湖邊吹笛。因而以四馬克購了一條,一起上泊車在林間,拿出來揮弄一番,濃淡的音韻,險些召來牧神戰樹粗,兩人相瞅而笑,渾不知身在那邊。

另一件倒是一匣灌音帶。我問夥計有沒有Volksmusik,她就拿這一匣給我。名叫Deutschland Schn Heimat,正是"德意志,斑斕的故里"。我們一路南行,就在車上聽了起來。第二面的歌最有特點,詠歎的盡是南邊的風土。腳風琴婉轉的韻律裏,艱深而沉洪的男高音緩緩唱出"從阿爾亢斯山地到北海邊",那聲音,充足之中躲藏着磁性,令人光榮這十塊馬克花得相稱值得。《黑森林谷地的磨坊》、《陳腐的海德堡》、《波定湖上的好日子》…一尾又一首,知足了我們的等候。我們的車頭一路向南,正指着水光瀲灩的波定湖,聽着Lustige Tage am Bodensee飛揚的音調,更刪壯遊的勞興,加快中,黑森林的黛綠釀成了驚濤駭浪而來。是果為發生貝多芬與瓦格納的國家嗎?為何連江湖上的平易近謠也揚起激越的號聲與鼓聲呢?末了一首鼓號交鳴的《橫越德國》更動聽激情,而林木開處,佛洛伊登希塔特的紅頂白牆,漸已琳琅可看了。

余光中散文 篇6

每個人的童年未必都像童話,但是至少該像童年。若是在都市的紅塵里長大,不得親近草木蟲魚,且又飽受考試的威脅,就不得縱情於雜學閒書,更不得看雲、聽雨,發一整個下午的呆。我的中學時代在四川的鄉下度過,正是抗戰,儘管貧於物質,卻富於自然,裕於時光,稚小的我乃得以親近山水,且涵泳中國的文學。所以每次憶起童年,我都心存感慰。

我相信一個人的中文根抵,必須深固於中學時代。若是等到大學才來補救,就太晚了,所以大一國文之類的課程不過虛設。我的幸運在於中學時代是在純樸的鄉間度過,而家庭背景和學校教育也宜於學習中文。

一九四○年秋天,我進入南京青年會中學,成為七年級的學生。那家中學在四川江北縣悦來場,靠近嘉陵江邊,因為抗戰,才從南京遷去了當時所謂的“大後方”。不能算是甚麼名校,但是教學認真。我的中文跟英文底子,都是在那幾年打結實的。尤其是英文老師孫良驥先生,嚴謹而又關切,對我的教益最多。當初若非他教我英文,日後我是否進外文系,大有問題。

至於國文老師,則前後換了好幾位。川大畢業的陳夢家先生,兼授國文和歷史,雖然深度近視,戴着厚如醬油瓶底的眼鏡,卻非目光如豆,學問和口才都頗出眾。另有一個國文老師,已忘其名,只記得儀容儒雅,身材高大,不像陳老師那麼不修邊幅,甚至有點邋遢。更記得他是北師大出身,師承自多名士耆宿,就有些看不起陳先生,甚至溢於言表。

高一那年,一位前清的拔貢來教我們國文。他是戴伯瓊先生,年已古稀,十足是川人慣稱的“老夫子”。依清制科舉,每十二年由各省學政考選品學兼優的生員,保送入京,也就是貢入國子監。謂之拔貢。再經朝考及格,可充京官、知縣或教職。如此考選拔貢,每縣只取一人,真是高材生了。戴老夫子應該就是巴縣(即江北縣)的拔貢,舊學之好可以想見。冬天他來上課,步履緩慢,意態從容,常着長衫,戴黑帽,坐着講書。至今我還記得他教周敦頤的《愛蓮説》,如何搖頭晃腦,用川腔吟誦,有金石之聲。這種老派的吟誦,隨情轉腔,一詠三歎,無論是當眾朗誦或者獨自低吟,對於體味古文或詩詞的意境,最具感性的功效。現在的學生,甚至主修中文系的,也往往只會默讀而不會吟誦,與古典文學不免隔了一層。

為了戴老夫子的耆宿背景,我們交作文時,就試寫文言。憑我們這一手稚嫩的文言,怎能入夫子的法眼呢?幸而他頗客氣,遇到交文言的,他一律給六十分。後來我們死了心,改寫白話,結果反而獲得七八十分,真是出人意外。

有一次和同班的吳顯恕讀了孔稚珪的《北山移文》,佩服其文采之餘,對紛繁的典故似懂非懂,乃持以請教戴老夫子,也帶點好奇,有意考他一考。不料夫子一瞥題目,便把書合上,滔滔不絕,不但我們問的典故他如數家珍地詳予解答,就連沒有問的,他也一併加以講解,令我們佩服之至。

國文班上,限於課本,所讀畢竟有限,課外研修的師承則來自家庭。我的父母都算不上甚麼學者,但他們出身舊式家庭,文言底子照例不弱,至少文理是曉暢通達的。我一進中學,他們就認為我應該讀點古文了,父親便開始教我魏徵的《諫太宗十思疏》,母親也在一旁幫腔。我不太喜歡這種文章,但感於雙親的諄諄指點,也就十分認真地學習。接下來是讀《留侯論》,雖然也是以知性為主的議論文,卻淋漓恣肆,兼具生動而鏗鏘的感性,令我非常感動。再下來便是《春夜宴桃李園序》、《弔古戰場文》、《與韓荊州書》、《陋室銘》等幾篇。我領悟漸深,興趣漸濃,甚至倒過來央求他們多教一些美文。起初他們不很願意,認為我應該多讀一些載道的文章,但見我頗有進步,也真有興趣,便又教了《為徐敬業討武裏檄》、《滕王閣序》、《阿房宮賦》。

父母教我這些,每在講解之餘,各以自己的鄉音吟哦給我聽。父親誦的是閩南調,母親吟的是常州腔,古典的情操從鄉音深處召喚着我,對我都有異常的親切。就這麼,每晚就着搖曳的桐油燈光,一遍又一遍,有時低迴,有時高亢,我習誦着這些古文,忘情地讚歎駢文的工整典麗,散文的開闔自如。這樣的反覆吟詠,潛心體會,對於真正進入古人的感情,去呼吸歷史,涵泳文化,最為深刻、委婉。日後我在詩文之中展現的古典風格,正以桐油燈下的夜讀為其源頭。為此,我永遠感激父母當日的啟發。

不過那時為我啟蒙的,還應該一提二舅父孫有孚先生。那時我們是在説來場的鄉下,住在一座朱氏宗祠裏,山下是南去的嘉陵江,濤聲日夜不斷,入夜尤其撼耳。二舅父家就在附近的另一個山頭,和朱家祠堂隔谷相望。父親經常在重慶城裏辦公,只有母親帶我住在鄉下,教授古文這件事就由二舅父來接手。他比父親要閒,舊學造詣也似較高,而且更加喜歡美文,正合我的抒情傾向。

他為我講了前後《赤壁賦》和《秋聲賦》,一面捧着水煙筒,不時滋滋地抽吸,一面為我娓娓釋義,哦哦誦讀。他的鄉音同於母親,近於吳儂軟語,纖秀之中透出儒雅。他家中藏書不少,最吸引我的是一部插圖動人的線裝《聊齋志異》。二舅父和父親那一代,認為這種書輕佻側豔,只宜偶爾消遣,當然不會鼓勵子弟去讀。好在二舅父也不怎麼反對,課餘任我取閲,縱容我神遊於人鬼之間。

後來父親又找來《古文筆法百篇》和《幼學瓊林》、《東萊博議》之類,抽教了一些。長夏的午後,吃罷綠豆湯,父親便躺在竹睡椅上,一卷接一卷地細覽他的《綱鑑易知錄》,一面歎息盛衰之理,我則暢讀舊小説,尤其耽看《三國演義》、《西遊記》、《水滸傳》,甚至《封神榜》、《東周列國志》、《七俠五義》、《包公案》、《平山冷燕》等等也在閒觀之列,但看得最入神也最仔細的,是《三國演義》,連草船借箭那一段的《大霧迷江賦》也讀了好幾遍。至於《儒林外史》和《紅樓夢》,則要到進了大學才認真閲讀。當時初看《紅樓夢》,只覺其婆婆媽媽,很不耐煩,竟半途而廢。早在高中時代,我的英文已經頗有進境,可以自修《莎氏樂府本事》(Tales from Shakespeare:by Charles Lamb),甚至試譯拜倫《海羅德公子游記》(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的片段。只怪我野心太大,頭緒太多,所以讀中國作品也未能全力以赴。

我一直認為,不讀舊小説難謂中國的讀書人。“高眉”(high—brow)的古典文學固然是在詩文與史哲,但“低眉”(low—brow)的舊小説與民謠、地方戲之類,卻為市並與江湖的文化所寄,上至騷人墨客,下至走卒販夫,廣為雅俗共賞。身為中國人而不識關公、包公、武松、薛仁貴、孫悟空、林黛玉,是不可思議的。如果説莊、騷、李、杜、韓、柳、歐、蘇是古典之葩,則西遊、水滸、三國、紅樓正是民俗之根,有如圓規,缺其一腳必難成其圓。

讀中國的舊小説,至少有兩大好處。一是可以認識舊社會的民俗風土、市井江湖,為儒道釋俗化的三教文化作一註腳;另一則是在文言與白話之間搭一橋樑,俾在兩岸自由來往。當代學者概歎學子中文程度日低,開出來的藥方常是“多讀古書”。其實目前學生中文之病已近膏育,勉強吞嚥幾丸孟子或史記,實在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根底太弱,虛不受補。倒是舊小説融貫文白,不但語言生動,句法自然,而且平仄妥帖,詞彙豐富;用白話寫的,有口語的流暢,無西化之夾生,可謂舊社會白語文的“原湯正味”,而用文話寫的,如《三國演義》、《聊齋志異》與唐人傳奇之類,亦屬淺近文言,便於白話過渡。加以故事引人入勝,這些小説最能使青年讀者潛化於無形,耽讀之餘,不知不覺就把中文摸熟弄通,雖不足從事甚麼聲韻訓詁,至少可以做到文從字順,達意通情。

我那一代的中學生,非但沒有電視,也難得看到電影,甚至廣播也不普及。聲色之娛,恐怕只有靠話劇了,所以那是話劇的黃金時代。一位窮鄉僻壤的少年要享受故事,最方便的方式就是讀舊小説。加以考試壓力不大,都市娛樂的誘惑不多而且太遠,而長夏午寐之餘,隆冬雪窗之內,常與諸葛亮、秦叔寶為伍,其樂何輸今日的磁碟、錄影帶、卡拉OK?而更幸運的,是在“且聽下回分解”之餘,我們那一代的小“看官”們竟把中文讀通了。

同學之間互勉的風氣也很重要。巴蜀文風頗盛,民間素來重視舊學,可謂絃歌不輟。我的四川同學家裏常見線裝藏書,有的可能還是珍本,不免拿來校中炫耀,乃得奇書共賞。當時中學生之間,流行的課外讀物分為三類:即古典文學,尤其是舊小説;新文學,尤其是三十年代白話小説;翻譯文學,尤其是帝俄與蘇聯的小説。三類之中,我對後面兩類並不太熱衷,一來因為我勤讀英文,進步很快,準備日後直接欣賞原文,至少可讀英譯本,二來我對當時西化而生硬的新文學文體,多無好感,對一般新詩,尤其是普羅八股,實在看不上眼。同班的吳顯恕是蜀人,家多古典藏書,常攜來與我共賞,每遇奇文妙句,輒同聲嘖嘖。有一次我們迷上了《西廂記》,愛不釋手,甚至會趁下課的十分鐘展卷共讀,碰上空堂,更並坐在校園的石階上、膝頭攤開張生的苦戀,你一節,我一段,吟詠甚麼“顛不刺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可喜娘的龐兒罕曾見”。後來發現了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也激賞了一陣,並傳觀彼此抄下的佳句。

至於詩詞,則除了課本里的少量作品以外,老師和長輩並未着意為我啟蒙,倒是性之相近,習以為常,可謂無師自通。當然起初不是真通,只是感性上覺得美,覺得親切而已。遇到典故多而背景曲折的作品,就感到隔了一層,紛繁的附註也不暇細讀。不過熱愛卻是真的,從國中起就喜歡唐詩,到了高中更兼好五代與宋之詞,歷大學時代而不衰。

最奇怪的,是我吟詠古詩的方式,雖得閩腔吳調的口授啟蒙,兼採二舅父哦歎之音,日後竟然發展成唯我獨有的曼吟回唱,一波三折,餘韻不絕,跟長輩比較單調的誦法全然相異。五十年來,每逢獨處寂寞,例如異國的風如雪夜,或是高速長途獨自駕車,便縱情朗吟“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或是“長洪鬥落生跳波,輕舟南下如投梭,水師絕叫鳧雁起,亂石一線爭磋磨!” 頓覺太白、東坡就在肘邊,一股豪氣上通唐宋。若是葉起更高古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意興就更加蒼涼了。

《晉書》王敦傳説王敦酒後,輒詠曹操這四句古詩,一邊用玉如意敲打唾壺作節拍,壺邊盡缺。清朝的名詩人龔自珍有這麼一首七絕:“迴腸蕩氣感精靈,座容蒼涼酒半醒。自別吳郎高詠減,珊瑚擊碎有誰聽?”説的正是這種酒酣耳熱,縱情朗吟,而四座共鳴的豪興。這也正是中國古典詩感性的生命所在。只用今日的國語來讀古詩或者默唸,只恐永遠難以和李杜呼吸相通,太可惜了。

在年十月,我在英國六個城市巡迴誦詩。每次在朗誦自己作品六七首的英譯之後,我一定選一兩首中國古詩,先讀其英譯,然後朗吟原文。吟聲一斷,掌聲立起,反應之熱烈,從無例外。足見詩之朗誦具有超乎意義的感染性,不幸這種感性教育今已蕩然無存,與書法同一式微。

去年十二月,我在“第二屆中國文學翻譯國際研討會”上,對各國的漢學家報告我中譯王爾德喜劇《温夫人的扇子》的經驗,説王爾德的文字好炫才氣,每今譯者“望洋興歎”而難以下筆,但是有些地方碰巧,我的譯文也會勝過他的原文。眾多學者吃了一驚,一起抬頭等待下文。我説:“有些地方,例如對仗,英文根本比不上中文。在這種地方,原文不如譯文,不是王爾德不如我,而是他撈過了界,竟以英文的弱點來碰中文的強勢。”

我以身為中國人自豪,更以能使用中文為幸。

余光中散文 篇7

《聽聽那冷雨》是余光中的散文代表作,正如《荷塘月色》之於朱自清。初讀《聽聽那冷雨》,不禁大驚:散文可以如此寫?細讀之則手不釋卷。余光中曾戲稱:“右手寫詩,偶爾左手寫散文,算是副產品。”但這樣的副產品在當代散文家中有幾人能出其右?詩一樣的充滿騰躍聯想的言語是《聽聽那冷雨》的最大特徵。作者在文中大量動用了迭字句。

文章開始,就對雨作縱情的描繪: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一句就寫出雨的形聲。接着他騰躍聯想,寫道:······即便在夢裏,也似乎把雨傘撐着······這句奠定了整篇一種“憂傷”的基調。馬上,他大膽想象:整個中國整部中國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不斷這樣下着雨。此時,我窒息般地感覺到余光中心坎那種深深的鄉愁以及愛國情懷。本文恰似一首長詩,字字句句,充滿令人驚奇的詩的意象。作者筆下的雨時而是“黑白片子”,時而是“宋畫”,時而是“一滴濕漉漉的靈魂”,時而是“温柔的灰美人”等等。作者憑非凡的才力和傑出的想象力,把鄉愁化為種種意象,而意象又於作者的某段人生遭逢及心靈歷程相連相融。堪稱情絲和雨絲交錯。余光中用詩樣的言語對雨進行視覺、聽覺、嗅覺等多方面感覺進行描寫,字裏行間,新詩神韻俯拾即是,例“牧童遙指”,“劍門細雨渭城輕塵”,“杏花春雨江南”。

喜好古典文學者看本文,時時會心一笑。而喜歡古代風格的讀者也不會失望,例“雨是潮潮濕濕的音樂下在渴望的脣上舔舔那冷雨”一句,已令許多所謂的古代詩人汗顏。言語是思維的載體,言語沒有音樂味,何能成為作家?異樣,思維不深邃,更是不成作家。余光中將思維完美融入言語,正如他所説:一位出色的散文家,當他的思維和文字相遇,美如鹽撒於燭,會噴出七色的火花。我讀書,常愛劃句,但是讀《聽聽那冷雨》,居然摘不下一句,由於每一句話都這麼美。

文壇宿耆柯靈説:《聽聽那冷雨》直接用文字的雨珠,聲色光影,密密層層,犬牙交錯而成。這也答應以協助咱們對中國文字和古代文學的體現力添加一點決心,也應該承認這在五四以來的散文畛域中,算是別闢一境。評論毫無過獎,也深刻公道。

余光中散文 篇8

德國還有一種聲音令人記憂,鳥聲。粉牆白瓦,有人家的處所肯定有花,萬紫千紅,不是在盆裏,就是在架上。花外就是樹了。家慄樹、菩提樹、楓樹、橡樹、杉樹、蘋果樹、梨樹…很少看見屋宇陳整的人家有這麼多樹,用這麼稠密的嘉陰來祝願。有樹就有鳥,樹是無行的祝願,鳥,百囀千啾,即是有聲的頌詞了。絕對的沉寂不免難免單調,膠原蛋白的作用,若加三兩聲鳴禽,便脈脈有情起來。

聽鳥,有兩種情境。一種是渾然之境,聽覺一片透明流利,若隱若現地意想到沒有什麼器械在順耳忤心,卻未決心去追隨是甚麼在稱道悄悄。另外一種是專注之境,在動聽的稱心當中,俯向頭頂的翠影去尋覓長尾細爪的飛蹤。如果找到了那"聲源",望見它回頭飽舌的姿勢,就更教人興奮。或是在綠陰裏側耳靜待,等近處的啁啁弄舌告一段落,遠處的枝頭便有一隻本家用類似的節拍來回覆。我們當然不曉得是誰在問,誰在答,乃至有無問答,但是那樣一來一往再參也不透的"高談",卻真能令人忘機。

在漢堡的湖邊,在萊茵河與內卡(Neckar)河邊,在巴登巴登的天國泉(Paradies)旁,在邁瑙島(mainau)的美麗花圃裏,在那很多靜境裏,我們成了百禽的知音,不知其名的知音。至於一進黑森林,那更是大飽耳禍,目不暇接了。

余光中散文 篇9

西德敗北那一早,我們固然睡得早些,第兩天卻一早就給吵醒了。説吵醒,實在不合錯誤。我們是給教堂鐘聲從夢裏悠悠搖醒的。醉於音樂當然分歧醒於樂音,況且那音樂來自鐘聲,一波波搖漾着舒緩取舒適,給人中世紀的幻覺。一天就那樣起頭,老是使人欣喜的。德國很多小城的鐘樓,每過一刻鐘就當當問答聲震四鄰天播告工夫之易逝。時候的節拍要動用那樣盛大的標點,總難免使人驚古道熱腸,且有點傷感。就算是中世紀之少吧,也經不起它一遍各處敲挨。

那樣的鐘聲,在德國四處可聞。印象最深的,除達森海姆以外,還有巴登巴登的邊鎮史坦巴赫(Steinbach,石溪之意)。北歐的仲夏,傍晚出格悠久,要等九點半今後夕照才隱去,西天留下半壁霞光,把一片赤素豔燒成斷斷續絕的沉紫與滯蒼。那是斷腸人在海角的時辰,和我存在車少人密的長街上閒閒漫步,開伉儷兩心之緊密親密,竟也難抵暮色四起的苦楚。彷彿一切都淪陷了,只留下一些紅瓦漸暗的屋頂在向着晚空。最初只留下教堂的鐘樓,灰紅的鐘面上閃着金色的羅馬數字,餘霞之平分外埠幻同。遽然鐘響了起來,嚇了兩人一跳。萬籟皆寂,只聽那老鐘樓喉音沉洪地、慎重而篤實地敲出節奏清楚的十記。以後,全鎮都告淪陷。這一切,那時有一顆青星,熱眼乾證。

最絢麗的一次是在科隆。那天開車進城,遠近就眺見那威赫的單塔,一對巨靈似的鎮守着科隆的天空,塔尖嶄露頭角,塔脊稜角崢嶸。那氣凌西歐的大教堂,我存聽我誇過不曉幾次了,終究帶她一同來企盼,在露天茶座上正面瞻仰了一番,頸也酸了,氣也促了,但繞到南側面,隔着一片空蕩蕩的廣場,以較為舒緩的斜度沉着不雅覽它的橫體。要把那一派爾虞我詐的峻橋陡樓看出個體系來,不是三眼兩眼的事。恰是禮拜六將盡的下戰書,傍晚欲來不來,天光欲歪不正,家家的晚飯都該上桌了。突然之間——老是突如其來的——巨靈在半空開腔了。又嚇了我們一跳。先是一鍾獨鳴,不遲不疾而怡然自得。結果是歐洲大名鼎鼎的大教堂,晚鐘鏘鏘在上界頒佈發表些甚麼,齊城高上下低遠遠遠近的塔樓和窗子都抬頭凝聽,一切的雲都轉過了臉來。不暫有其他的`鍾聞聲呼應,一問一答,遙相呼應,曲到鐘樓上全部的洪鐘都插手晚禱,寡響成潮,捲起一波波的聲浪,金屬高卑而陽剛的和叫相蕩相激,匯成勢不成擋的滾滾狂瀾,一會兒就使全城沒了頂。我們的耳神經在鍾陣裏驚慌而又高興地動懾着,如一束盤旋的火草。鐘聲是金屬堅毅的祈禱,銅喉銅舌的崇奉,一記記,全背高處叩奏。飛騰處竟似有長頸的銅號成排吹起,有軍容壯盛之勢。

"號聲?"我存細心再聽,然後笑道:"沒有啊,是人的幻覺,你累了。"

開了一天車,正本是乏了。這鐘聲太壯不雅了,令我又高興,又撫慰,像有所啟迪——

"你説什麼?"她在大水的海嘯裏用手掌託着耳朵,恍忽地説。

兩人相對愚笑。泛博而坐體的空間衝動着騷音,我們的心卻一片澄靜。二十分鐘後,鍾潮才逐步退去,把科隆古城還給現代的七月之夜。我們從中世紀的沉酣中醒來。鴿羣像音符一樣平常,紛繁落回空中。萊茵河仍然向北流着,人在異鄉,已是吃晚餐的時辰了。

余光中散文 篇10

在我讀了余光中的散文花鳥後,我立刻對小小的鸚鵡起了由衷的喜歡之情,甚至把本人當做作者,給鸚鵡餵食、打理羽毛。但也為人類的殘忍而感到慚愧。

在我讀“藍寶寶菜市上六塊買來的,在我一切禽緣裏,它是最乖巧最可愛的一隻,如今即便有誰出六千元我也捨不得捨棄它的。”的時候,我深深的感遭到了作者對藍寶寶的喜歡之情,由於藍寶寶是最乖巧可愛的。從“如今即便有誰出六千元,我也不肯捨棄它”寫出了藍寶寶對我的重要性。小小的鸚鵡也有仇必報,有恩必報的心思。如果你平時對它不好,他只需能出來必定就回去咬你,如果你對他好的話,它不但會用小喙親吻你的手指,還會把 “雀慄”與你一起分享。在我讀“人類之間,禁止他人發言或強迫從千口一詞,也就英武的了,又何必向禽獸去行人道呢?”的時候,我感遭到了人類的殘忍,為了讓人語推廣而違犯了人道。這無所不載無所不容的世界屬於人,也屬於花、鳥、魚、蟲。咱們不能為了私慾而破壞這個世界。

我覺得:咱們應該保護好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小生物,不要再獵殺它們了,他們也有生命,它們也想人一樣,有本人的父母。不要再讓一個個無辜的生命慘死於人手!

保護動物就是保護本人,讓咱們舉動起來,為保護動物獻一份力,讓生活變得更美妙!

余光中散文 篇11

德國的音樂已經是西方之最。從巴哈到貝多芬,從瓦格納到施特勞斯,那樣宏壯的音樂,哪個國度發得出來?人傑,是由於地靈嗎?該邦的最頂峯楚克希匹澤(Zugspitze)還不到三千米。萊茵河悄悄地流,並不怎麼宏偉,反而有幾分清秀。黑森林的名氣大得嚇人,連我常吃的一種蛋糕也借勢其台甫,真令人駭怪,那一帶不知該如何地暗無天日,出沒龍妖。到了跟前,那滿山的杜緊黛綠盈眸,針葉之密,果真是如如鬟,平行拔豎的樹幹,又密又齊,像是一排排的梳齒。然則要比壯碩建偉,怎麼攀附得上減州巨杉的大巫身段呢?

萊茵河固然不怎樣浩大,可是《齊格非萊茵之旅》卻寫得那樣壯烈,天天聽到,我城市情不自禁地熱血翻騰而豪傑氣衰。只惋惜史詩已成盡響了。我在西德租車觀光,曾向平常的人家投宿。這種路旁人家總有空屋三兩,丈婦多已退戚,太太歸正忙着,便歡迎過路車客,供給當晚一宿,次朝一餐,免費之廉,只要普通大旅店的三分或四分之一。在西德的城道上開車,瞥見路旁橫一小牌,寫着Zimmer frei的,即是這類人家了。在巴登巴登(Baden Baden)南郊,我們住在格洛斯家。第二天早飯的時分,格洛斯太太的廚房裏正放着支音機,德文唱的風行直素昧平生;側耳再聽,居然學好國盛行曲的曼妙吟歎,又有點像披頭的咕咕調。巴哈的先人天天就聽如許的曲調嗎?尼采聽了會怎樣説呢?

余光中散文 篇12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裏,也似乎有把傘撐着。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每天回家,曲折穿過金門街到廈門街迷宮式的長巷短巷,雨裏風裏,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樣子的台北悽悽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一直是這樣下着雨的,這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從安東尼奧尼那裏來的。不過那—塊土地是久違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紀,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萬山,千傘萬傘。十五年,一切都斷了,只有氣候,只有氣象報告還牽連在一起,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彌天捲來,這種酷冷吾與古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裏,被她的裙邊掃一掃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

這樣想時,嚴寒裏竟有一點温暖的感覺了。這樣想時,他希望這些狹長的巷子永遠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門街到廈門街,而是金門到廈門。他是廈門人,至少是廣義的廈門人,二十年來,不住在廈門,住在廈門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過説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時代了。再過半個月就是清明。安東尼奧尼的鏡頭搖過去,搖過去又搖過來。殘山剩水猶如是,皇天后土猶如是,紜紜黔首、紛紛黎民從北到南猶如是。那裏面是中國嗎?那裏面當然還是中國永遠是中國,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然則他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裏呢?

在報紙的頭條標題裏嗎?還是香港的謠言裏?還是傅聰的黑鍵白鍵馬恩聰的跳弓撥絃?還是安東尼奧尼的鏡底勒馬洲的望中?還是呢,故宮博物院的壁頭和玻璃櫃內,京戲的鑼鼓聲中太白和東坡的韻裏?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裏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於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託。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淅瀝瀝,一切雲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視覺上的這種美感,豈是什麼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滿足?翻開一部《辭源》或《辭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顏千變萬化,便悉在望中,美麗的霜雪雲霞,駭人的雷電霹雹,展露的無非是神的好脾氣與壞脾氣,氣象台百讀不厭門外漢百思不解的百科全書。

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雨是女性,應該最富於感性,雨氣空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林之後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的蝸牛的腥氣吧,畢竟是驚蟄了啊。也許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許古中國層層疊疊的記憶皆蠢蠢而蠕,也許是植物的潛意識和夢緊,那腥氣。

第三次去美國,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兩年。美國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乾旱,天,藍似安格羅薩克遜人的眼睛,地,紅如印第安人的肌膚,雲,卻是罕見的白鳥,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峯上,很少飄雲牽霧。一來高,二來幹,三來森林線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國詩詞裏“蕩胸生層雲”或是“商略黃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難睹的景象。落基山嶺之勝,在石,在雪。那些奇巖怪石,相疊互倚,砌一場驚心動魄的雕塑展覽,給太陽和千里的風看,那雪,白得虛虛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氣勢,壓得人呼吸困難,心寒眸酸。不過要領略“白雲回望合,青露入看無”的境界,仍須來中國。台灣濕度很高,最饒雲氣氛題雨意迷離的情調。兩度夜宿溪頭,樹香沁鼻,宵寒襲肘,枕着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影和萬綴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樣睡去。山中一夜飽雨,次晨醒來,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靜中,衝着隔夜的寒氣,踏着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一徑探入森林的祕密,曲曲彎彎,步上山去。溪頭的山,樹密霧濃,蓊鬱的水氣從谷底冉冉升起,時稠時稀,蒸騰多姿,幻化無定,只能從霧破雲開的空處,窺見乍現即隱的一峯半塹,要縱覽全貌,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兩次,只能在白茫茫裏和溪頭諸峯玩捉迷藏的遊戲。回到台北,世人問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問,故作神祕之外,實際的印象,也無非山在虛無之間罷了。雲絛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那天下也許是趙家的天下,那山水卻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筆像中國的山水,還是中國的山水上只像宋畫,恐怕是誰也説不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