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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句子賞析

欄目: 實用文精選 / 發佈於: / 人氣:2.75W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句子賞析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文章句子賞析

1、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如題目所示,寫的是兩個天地的生活,兩個生活環境的變化。對百草園有這樣一句敍述: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時卻是我的樂園。

“似乎確鑿”或者會被指為不合邏輯。然而,這是魯迅特意使用的;如此用法在別的作品裏也出現過,比如小説《孔乙己》的結末有云:“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的確死了”是説孔乙己在他被打折了腿的困境中必死無疑,“大約”指的是並未得到確證或實信,全句意為:估計孔乙己一定是死了。“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句,亦與此彷彿。“似乎”一詞,用來説明離開百草園已經多年(“連那最末次的相見也已隔了七八年”),恐怕記憶不真;“確鑿只有一些野草”,用來表述百草園留在記憶裏的印象確實如此。這樣説,沒有什麼違反邏輯之處,正像“諸事齊備只欠東風”的説法並不受邏輯的指摘一樣。

既然在記憶裏它“只有一些野草”,並沒有引人入勝之處,為什麼又説“那時卻是我的樂園”呢?

這裏,千萬不要看漏了“那時”兩字。“那時”自然是童年時期。但是,我們如果據此説,從兒童的眼光來看,百草園是富於生活樂趣的,那不免是一偏之見。讓今天的兒童到百草園去,大約不會感到樂了。百草園之所以成為“我的樂園”,就因為“那時”是魯迅的孩提時代。“我出世的時候是清朝的末年,……正是聖道支配了全國的時代。”(《在現代中國的孔夫子》)那時,按照“讀書人家的家教”,“屏息低頭,毫不敢輕舉妄動。兩眼下視黃泉,看天就是傲慢,滿臉裝出死相,説笑就是放肆。”(《忽然想到》)在這種狀況下,宅子的後面有個百草園,雖則是荒園,也就成為幼年魯迅流連忘返的樂園了。

百草園,“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但是下文所作的描寫裏,還敍及見到過不少昆蟲,還有飛鳥。“只有一些野草”之説,是否失之於偏狹了呢?不是的。所謂百草,是相對於百花而言的,這個園原是荒園,只是任其生長野草,並不種植花木,更無名花異卉,因此不以花園為名,而稱之為百草園。至於園內有昆蟲飛鳥,那是流動出沒其間,並非固定不變的。説它“只有一些野草”,示其不植花木,説明荒園的特點而已。

2、長媽媽曾經講給我一個故事聽。

關於這篇散文里長媽媽講的美女蛇的故事應當怎樣理解,曾有種種説法,大別之,則可分為無寓意、有寓意兩類。有的研究文章説,它並沒有什麼意思,只是童年事情的記實,記長媽媽用一個迷信故事來嚇唬小孩,好讓他不要到“長的草裏”去玩。如果真是這樣實敍“嚇唬”,何以寫了三個自然段、四百多字,佔了寫百草園那部分文字的三分之一?魯迅惜墨如金,該不會把文筆花在這樣的枝蔓上吧。有的研究者認為故事有“深刻的寓意”,説:“這個故事給他很深的印象,啟發他認識‘做人之險’。這都是從童年的心理寫出的,與後面對照,突出了給他深刻印象和教益的,是勞動人民講的民間故事傳説,而不是書中的封建教條。”教益何在?據説是在於它“包含了與人民為敵的妖魔鬼怪是會披上漂亮的偽裝來害人的這樣一個深刻的寓意”。但又説,美女蛇之終於未見,説明着“‘教訓’也不可靠”。(上海師大中文系編寫組:《魯迅作品教學參考資料》第198頁、第202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如此一來,“深刻的寓意”有也若無,那末這個故事又何必寫進去呢?説者曰:“‘飛蜈蚣’得不到,‘教訓’也不可靠,這對前述故事中的迷信成分含有批判之意。”(見前書第202、203頁)説“深刻的寓意”在於批判“迷信成分”,固然不失為一種見解,可惜這位研究者又自己否定了:“童年的魯迅還不可能對之進行正確的分析和批判,這樣做也不是本文的任務。”我們當然不會強令“童年的魯迅”進行什麼“正確的分析和批判”,但是既然“這樣做也不是本文的任務”,魯迅又怎麼會把批判迷信的“深刻寓意”貫注於本文之中呢?搜尋寓意,結果未能自圓其説。

我們不必從美女蛇故事本身去研究它的寓意,而應當從魯迅何以要把長媽媽講美女蛇故事記在回憶性散文裏來作探索。長媽媽不識字,當然沒有看過什麼書,但她把聽來的故事,講給童年的魯迅聽,而入塾以後的魯迅,極想了解“怪哉”的來歷,塾師卻怒而不説。這是一個對比:三味書屋只讓學生讀四書五經,連古書上有記載的“怪哉”故事也不許問,由此反襯出不識字的長媽媽倒是懂得小孩子好聽故事的心理的。

自然,長媽媽所講的故事,並不見得有多少積極意義。不僅美女蛇故事,《阿長和〈山海經〉》裏所記的故事也是如此。魯迅只是挑一個與本文記載的百草園、三味書屋有關的寫在這裏罷了。然而,長媽媽所知道的,無非是這樣的東西,我們又何能苛求?若説美女蛇故事有消極成份,則“怪哉”還有因果報應呢,魯迅卻輯入了《古小説鈎沉》。是的,《古小説鈎沉》是輯錄小説研究史料的書,並非兒童讀物,而《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閲讀對象要比《古小説鈎沉》寬得多。但是魯迅已經説了:“我們那時有什麼可看呢”(《二十四孝圖》),我們可以仿此而説:魯迅那時有什麼故事可聽呢?——我們看魯迅介紹百草園的時候,不能忽略“那時卻是我的樂園”,在看四百多字的美女蛇故事時,也同樣不能忽略那時“長媽媽曾經講給我一個故事聽”。研究者不可忽略具體的時間、地點和人物。

3、本城中極方正,質樸,博學的人。

三味書屋的塾師,在散文中不書姓名,只稱“先生”。介紹這位先生時,説:“他是本城中極方正,質樸,博學的人。”

根據這“極方正,質樸,博學”幾個字,有一些人判定這先生為“維護封建教育制度的腐儒”,並被指為用的是“反語”。如果真是“反語”,我們就得問一問:這是誰使用的“反語”?依文章看,不外乎兩者:一是魯迅“聽到”別人用,因此也這樣記了下來。然而,記下別人的“反語”,又不表示自己的態度,這種“反語”所要表達的正面意思該怎樣使讀者領會?二是魯迅自己在使用“反語”。可是借別人的評論來作自己的“反語”,也得有所暗示,否則讀者也難以明白。何況,對一位塾師,用“反語”進行諷刺,在當時也毫無忌諱,何以要曲折到令人看不出它的“反”來?我們知道,把魯迅的一些比較難理解的話,甚至把他的一些不合今之評論者意見的話,加上“反語”兩字,是極為省力的做法,然而這樣做恰恰也“省力”地破壞了語言的表達功能。

不是反語,就是正面的説法,於是有人便從頌揚的角度來理解。鄙見以為,頌揚自然是有一些的,但並不完全是頌揚。我們不能以今例古,把這句話理解為政治品質、道德作風、學識之美的崇高規範。魯迅聞之於別人,也許別人是有如此歸美之意,但魯迅使用時,卻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思來説的。

先看“方正”一詞。這個詞,與明初的方孝孺有點關係。明太祖在位時,方孝孺被蜀王世子聘為師傅,講的都是儒學。蜀王把他的書室題作“正學”,所以後人稱他為“方正學”。明成祖奪了皇帝位,方孝孺不肯為他草擬詔書,結果被殺,還連誅十族。方孝孺的方正,特點也就是硬氣到迂不可及的程度。

説及方孝孺的方正,當然不是説凡以方正論人必與方孝孺相同。但人們使用這個詞時,也總是包含了“方正學”中的某一意思,比如“不知圓通”之義,或者還有謹守規矩之類的意義。

魯迅使用的“方正”,並非褒義詞,當然也不是貶義詞,而是中性詞。

“質樸”之有褒義,是不必懷疑的。

“博學”,一般説,自然是學識豐富之謂。但因人們所“博”的“學”各不相同,未必全有稱譽的意思。魯迅説:“前清時代,一個塾師能夠不查他的祕本,空手點完了‘四書’,在鄉下就要算一位大學者。”(《花邊文學·點句的難》三味書屋塾師博學之稱,原因亦不會超出“空手點完了‘四書’”之類。

即使如此,這樣的塾師在當時已經是不可多得了。我們固不應誣之以惡,也不該隨便加上溢美之詞。

4、我們便對着那扁和鹿行禮。

這句話只是告訴我們:入學時行禮如儀而又別無一物。“扁和鹿”本是書房中間的陳設,並非專備學生行禮而設。因此,就不能説,這幅畫是用來代替“孔子牌位”、教育學生求祿的。這樣的教育內容未必沒有,但不在這幅畫上。把這畫看作專門教具,乃是出於某些評論者的想象。

總之,我們不必對此去探求什麼微言大義。這是一篇回憶性散文,魯迅不能任意變易事實,只能從記憶裏抄出來,如實敍説。也許有人要問:散文也有取捨,魯迅為什麼對這些東西取而不捨呢?答曰:魯迅要寫出清末的書塾生活,略去了這些東西,也就減弱了對書塾生活的寫實了。

5、我疑心這是極好的文章。

在三味書屋裏,學生唸書的時候,“先生自己也念書”。文中記下的是“鐵如意,指揮倜儻……”幾句。魯迅緊接着寫道:“我疑心這是極好的文章”。

原先大家都不知道這位塾師讀的是什麼文章,近年才有人查出,是清末劉翰的《李克用置酒三垂崗賦》,編入江蘇江陰南菁書院出版的《清嘉集初編》。於是,就有人探究這一篇是否稱得上“極好的文章”。也就是説,魯迅在這裏有沒有諷刺的意思。

有的同志認為,“先生”不讀八股,而讀辭賦,可見他漠視利祿。

有的同志發出駁難,説:“他讀的律賦,雖不是清代規定的科舉試體,卻曾是唐代的考試項目。更重要的是,所謂‘豪情勝概’,不過是鎮壓農民起義起家的李克用,在爭權奪利的混戰中凱旋而歸時的得意忘形的情景罷了,有什麼值得欣賞的呢?……他對這樣的語句如此神往心醉,怎麼能説明他對功名富貴全然不放在心上呢?”(孫慎之:《讀〈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瑣記》,見山東師院聊城分院中文系編《魯迅作品教學初探》第259頁,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這種駁難,未免責之過苛。就説律賦是“唐代的考試項目”吧,我們很難相信清末的寒儒讀了律賦準備去應唐代的考試。如果説,在這一點上要注意不把清末當作唐朝,那麼在另一點上則要避免把清末看成現代。清末有人寫了李克用在唐末“爭權奪利的混戰中凱旋”、置酒高會,就要一筆抹煞這樣的作品嗎?老塾師對劉翰的賦讀得入神,就判定他有“立場感情”問題,恐怕是以今天的要求來苛責前人吧。要知道那時中國連《天演論》也尚未出版呢。

“我疑心這是極好的文章”是就“先生讀書入神”而言的,不必把它看作諷刺語,也不必把它看成讚揚語,總之,我們不必看得太實。

6、畫的成績卻不少了。

這些話,寫出了封建教育不能束縛住兒童的興趣愛好。

影寫繡像之外,“有幾個便用紙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戲”。這些,當然令人想到前文記敍的溜到書塾的一個小園裏去“捉了蒼蠅喂螞蟻”。然而這種不是遊戲的遊戲,卻被稱為小園裏的“最好的工作”。書塾裏偷得片刻閒暇,卻只有這樣的活動,豈不使人搖頭!相比之下,室內的影寫繡像、做指戲便是“滿足他幼稚的愛美的天性”(《二十四孝圖》)的行為了。

魯迅寫這一些,也如同《二十四孝圖》裏所説,如此“回憶起我和我的同窗小友的童年”,乃是“給我們記逝的韶光一個悲哀的弔唁”。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文章賞析

這個世界是由色調不同、情韻各異的兩大景片組成的。先是百草園,顧名思義,是個荒涼的地方,如作品所説,“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可是,“那時卻是我的樂園”。“草園”變成“樂園”,其間就充滿了童趣,作品即以這為中心進行構圖。

兒童最大的心理特徵就是好奇,自然的形態,自然的情調,自然的聲音,必然萌發起他們的興趣,勾起無窮的聯想,那蟬的“長吟”,油蛉的“低唱”,蟋蟀的“彈琴”,都是孩子們對昆蟲“語言”的好奇想象。魯迅在百草園裏描繪的就是兒童在自然環境裏的極樂世界。在作者筆下,百草園是一個充滿了顏色和聲音的生命世界,連那青青的野草叢裏,也氤氲着一個動人的故事。這故事極有聲色,但見金光閃閃,風聲颯颯,鬼影幢幢,妖氣重重,恐怖極了,又生動極了。有人認為這像是閒筆,其實這看似信筆插話,卻是極具匠心,眾所周知,這是一個民間的古老傳説,魯迅藉助它饒有興趣地從另一側面豐富了作品的內容。

從結構角度看,這個故事是從園裏草叢中相傳“有一條很大的赤練蛇”引發出來的,文氣貫通,毫無遊離之感;而更重要的是它反映了兒童的心理,挖掘了潛存於他們心靈深處的奧祕。人們可以想象得出,孩子們對美女蛇的故事是又喜歡又害怕的。在技巧上看,這一插話是轉敍事為描寫,別開生面地為作品拓展了新的天地,百草園一滲入人情,就更具魅力了,這實是一記妙着。 百草園的另一景觀是冬天,作品集中筆力只寫雪天捕鳥,怎樣張設機關,鳥雀如何入彀,閏土父親如何傳授方法,自己又是如何不行,雖然着墨無多,但卻相當傳神,是一幅充滿了兒童樂趣的動畫,你簡直可以從裏頭看到孩子們歡蹦亂跳的情景,聽到快樂的歡語笑聲。寫夏天,用濃墨重彩,寫冬天則輕描淡寫,這一筆路的轉換,也是很討巧的。把這兩大片斷連貫起來,構成了百草園的大全景,它所表現的就是“無限的趣味”,那是一個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可以無拘無束地盡情歡笑的兒童樂園。 三味書屋的況味就完全不同了。

由於對它理解不同,因此對作品的主旨和作者的創作意圖也有多種猜測。有的認為魯迅所勾勒的三味書屋是一個封建的囚牢,禁錮兒童身心的場所,因此論定作者意在批判封建教育制度。有的則相反,以為三味書屋和百草園一樣,都是表現兒童樂趣的。孰是孰非,只有正視作品實際進行實事求是的分析,方能得出比較恰當的答案。三味書屋是個私塾,如作品所説,“是全城中稱為最嚴厲的書塾”。它的樣子就很古老,何謂“三味”?實是經、史、子三類書籍,“三味書屋”這一名稱就鮮明地表現了這所私塾的辦學宗旨和教育內容。在作品裏,魯迅十分逼真地描寫了三味書屋的陳腐味,學生進學先向孔子牌位行禮,其次是拜先生,平時只能專心攻讀經書,旁的學問是不許過問的。日常課程也安排得十分刻板,每天只能專門攻讀經書,“正午習字,晚上對課”,書慢慢加多,對課也逐漸加上字去,“從三言到五言,終於到七言”。

書塾設有打人的戒尺,也有罰跪的規則。總之,三味書屋絕不是和百草園一樣是兒童的樂園,它是一所名副其實的“最嚴厲的書塾”,兒童在那裏要受到規矩的束縛,自由是沒有的;但魯迅也沒有把書塾寫成兒童的囚牢,這不是他創作的本意。讀這篇作品,誰都會真切地感到,在那枯燥乏味的三味書屋裏,卻有一股親切的氣氛流動其間,這就是兒童的諧趣。有三幅明麗的圖景,值得注意,一是“園戲圖”,書屋後面有一個小園,學生有時偷偷地從課堂裏溜出來到裏面玩耍。再就是“讀書圖”,師生都放開喉嚨讀,可讀到後來,學生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以至靜了下來,只有老師一個人在那兒搖頭晃腦大聲地朗讀着,這情景實在有趣極了。

最後是“課嬉圖”,在課堂間隙,當先生獨自“讀書入神”之時,孩子們便調皮起來了。這三個充滿諧趣的圖景,和“最嚴厲的書塾”似乎有點不大相稱,反差很大,但這恰是透露了魯迅的創作意圖,於“嚴厲”的環境中,表現了兒童不可壓抑的天性和本能。 “百草園”和“三味書屋”在結構上確實形成鮮明的對比,但書屋雖然是所典型的封建私塾,而魯迅立意並不在於批判。這篇散文題目叫“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就點出了創作的本意和內容,即敍寫自己從有“無限樂趣”的“樂園”到全城“稱為最嚴厲的書塾”的過程和心程。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敍事生動,寫人也出色,最感人的是塾師形象。對先生這個人物也有不同的看法,有的認為他是一個封建老頑固,作者對他是暴露和抨擊的。其實不然,如作品所暗示的,魯迅對先生是“很恭敬”的,作品一開始便以簡潔的線條描繪出他古樸的形象,接着,以肯定語句,介紹了他的品性。在魯迅的筆下,這位老先生似乎也並不太“嚴厲”,學生行禮,他在一旁“和藹”地回拜,備有一條“戒尺”,定有“罰跪”的規則,但都不“常用”。通常也只是“瞪幾眼”,大聲嚷道:“讀書”。管制似乎也並不太嚴,學生不是都能溜到小花園裏頑皮,課間也能偷偷地嬉耍麼?但他刻板、迂倔,顯然在他看來學生是隻許攻讀經書子集,其他都是不正經的,不許涉獵。

課讀那一場景卻又映現了他性情的另一方面:樸真。只見學生都悄沒聲兒各自嬉戲去了,就他一人大聲讀書,面帶“微笑”,“將頭仰起,搖着,向後面拗過去,拗過去”。那聲音,那表情,那動作,自我陶醉,神遊其間,真是活顯出一個迂老夫子的天真靈魂,可愛極了。不可否認,魯迅在對這位善良老人的描繪中,隱含有調侃之意,但其間多的是温和的微笑,眷念的深情。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原文

我家的後面有一個很大的園,相傳叫作百草園。現在是早已並屋子一起賣給朱文公的子孫了,連那最末次的相見也已經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時卻是我的樂園。[1]

不必説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也不必説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雲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裏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牆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裏低唱,蟋蟀們在這裏彈琴。翻開斷磚來,有時會遇見蜈蚣;還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樑,便會啪的一聲,從後竅噴出一陣煙霧。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着,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何首烏有臃腫的根。有人説,何首烏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於是常常拔它起來,牽連不斷地拔起來,也曾因此弄壞了泥牆,卻從來沒有見過有一塊根像人樣。如果不怕刺,還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遠。

長的草裏是不去的,因為相傳這園裏有一條很大的赤練蛇。

長媽媽曾經講給我一個故事聽:先前,有一個讀書人住在古廟裏用功,晚間,在院子里納涼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答應着,四面看時,卻見一個美女的臉露在牆頭上,向他一笑,隱去了。他很高興;但竟給那走來夜談的老和尚識破了機關。説他臉上有些妖氣,一定遇見“美女蛇”了;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喚人名,倘一答應,夜間便要來吃這人的肉的。他自然嚇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卻道無妨,給他一個小盒子,説只要放在枕邊,便可高枕而卧。他雖然照樣辦,卻總是睡不着,——當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來了,沙沙沙!門外像是風雨聲。他正抖作一團時,卻聽得豁的一聲,一道金光從枕邊飛出,外面便什麼聲音也沒有了,那金光也就飛回來,斂在盒子裏。後來呢?後來,老和尚説,這是飛蜈蚣,它能吸蛇的腦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結末的教訓是:所以倘有陌生的聲音叫你的名字,你萬不可答應他。

這故事很使我覺得做人之險,夏夜乘涼,往往有些擔心,不敢去看牆上,而且極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樣的飛蜈蚣。走到百草園的草叢旁邊時,也常常這樣想。但直到現在,總還沒有得到,但也沒有遇見過赤練蛇和美女蛇。叫我名字的陌生聲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冬天的百草園比較的無味;雪一下,可就兩樣了。拍雪人(將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羅漢需要人們鑑賞,這是荒園,人跡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來捕鳥。薄薄的雪,是不行的;總須積雪蓋了地面一兩天,鳥雀們久已無處覓食的時候才好。掃開一塊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篩來,下面撒些秕穀,棒上系一條長繩,人遠遠地牽着,看鳥雀下來啄食,走到竹篩底下的時候,將繩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頰的“張飛鳥”,性子很躁,養不過夜的。

這是閏土的父親所傳授的方法,我卻不大能用。明明見它們進去了,拉了繩,跑去一看,卻什麼都沒有,費了半天力,捉住的不過三四隻。閏土的父親是小半天便能捕獲幾十只,裝在叉袋裏叫着撞着的。我曾經問他得失的緣由,他只靜靜地笑道:“你太性急,來不及等它走到中間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家裏的人要將我送進書塾裏去了,而且還是全城中稱為最嚴厲的書塾。也許是因為拔何首烏毀了泥牆罷,也許是因為將磚頭拋到間壁的樑家去了罷,也許是因為站在石井欄上跳了下來罷……都無從知道。總而言之:我將不能常到百草園了。Ade,我的蟋蟀們!Ade,我的覆盆子們和木蓮們!……

出門向東,不上半里,走過一道石橋,便是我先生的家了。從一扇黑油的竹門進去,第三間是書房。中間掛着一塊匾道:三味書屋;匾下面是一幅畫,畫着一隻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樹下。沒有孔子牌位,我們便對着那匾和鹿行禮。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第二次行禮時,先生便和藹地在一旁答禮。他是一個高而瘦的老人,鬚髮都花白了,還戴着大眼鏡。我對他很恭敬,因為我早聽到,他是本城中極方正,質樸,博學的人。

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東方朔也很淵博,他認識一種蟲,名曰“怪哉”,冤氣所化,用酒一澆,就消釋了。我很想詳細地知道這故事,但阿長是不知道的,因為她畢竟不淵博。現在得到機會了,可以問先生。

先生,‘怪哉’這蟲,是怎麼一回事?……”我上了生書,將要退下來的時候,趕忙問。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興,臉上還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學生是不應該問這些事的,只要讀書,因為他是淵博的宿儒,決不至於不知道,所謂不知道者,乃是不願意説。年紀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見過好幾回了。

我就只讀書,正午習字,晚上對課。先生最初這幾天對我很嚴厲,後來卻好起來了,不過給我讀的書漸漸加多,對課也漸漸地加上字去,從三言到五言,終於到七言。

三味書屋後面也有一個園,雖然小,但在那裏也可以爬上花壇去折蠟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樹上尋蟬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蒼蠅喂螞蟻,靜悄悄地沒有聲音。然而同窗們到園裏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書房裏便大叫起來:

“人都到那裏去了!”

便一個一個陸續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條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罰跪的規則,但也不常用,普通總不過瞪幾眼,大聲道:

“讀書!”

大家放開喉嚨讀一陣書,真是人聲鼎沸。有念“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齒缺曰狗竇大開”的,有念“上九潛龍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錯厥貢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書。後來,我們的聲音便低下去,靜下去了,只有他還大聲朗讀着:

“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坐皆驚呢;金叵羅,顛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這是極好的文章,因為讀到這裏,他總是微笑起來,而且將頭仰起,搖着,向後面拗過去,拗過去。

讀書入神的時候,於我們是很相宜的。有幾個便用紙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戲。我是畫畫兒,用一種叫作“荊川紙”的,蒙在小説的繡像上一個個描下來, 像習字時候的影寫一樣。讀的書多起來,畫的畫也多起來;書沒有讀成,畫的成績卻不少了,最成片段的是《蕩寇志》和《西遊記》的繡像,都有一大本。後來,為要錢用,賣給了一個有錢的同窗了。他的父親是開錫箔店的;聽説現在自己已經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紳士的地位了。這東西早已沒有了吧。

九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