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那年，我放蕩不羈，起鬨、補作業……“喲！來這麼早？補作業的吧？”“廢話！你看看來早的人，哪個不是低頭奮筆疾書？”舉起右手兩分鐘消滅了一晚上的作業。老話常説，不怕我不寫作業，就怕我補完作業。所有人都在我的“幫助”下沒有完成作業……“三堂”創立了，“補、哄、跑”……補作業，起鬨，放學逃跑……可終究還是逃不過考試的死纏爛打，稀里嘩啦的成績告訴我，我的腳步停了下來。
那年，我目無一切，以氣老師為榮……“我不訂奶！你説破大天我也是不訂！”窗外雨聲嘩嘩，大柳樹的綠葉也在清新的空氣裏被雨水沖洗的發亮。屋內的温度與外面一樣，雖在盛夏卻絲毫沒有熱度。“我不想訂奶！”“怎麼這麼不配合老師工作？”雖然我早就對這種呆板封建的任務產生了反感，來什麼任務就唱什麼反調，但我還是為老師心存憐憫的……畢竟這也不能怪他們。但，那二百元奶錢終究還是沒有交……老師的教導告訴我，我的腳步停了下來。
那月。“咱進小班，不然就去二中吧！”一向對二中充滿牴觸的我收到這個消息後立刻迷茫起來，怎麼辦？我想我該出發了。空調屋內的空氣永遠這麼渾濁，可是僅剩的辦法也只有多做題了。“小升中資料大全”“小升中金牌培優練”等堆滿了面前那張不大的桌子。也許是國小的所作所為遭報應了吧，屋內的温度並沒有想象中的26度，而是在不斷升高。
那天，“全校29名！可以進小班了！”興奮的表情寫在臉上。
那一刻，我已經動身出發了……
人生百年，該有很多很多次出發的時候，能在自己的記憶中留下一鱗半爪記憶也總該有一些，然而真正留下深刻記憶的卻未必很多。已過不惑，搜索枯腸，回憶過往，覺得可以寫寫的居然還是國小四年級的那一次出發。
那是我有記憶來第一次遠赴城市的春遊。常常提醒學生不要總是寫國小的事情，不要總寫春遊、運動會那樣老套而缺少新意的作文。然而，生活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農村，那一次出發去春遊對我來説，確實稀罕而難得，更何況它開啟了一個鄉村女孩走向城市的第一步。
不記得春遊前夜的激動了，卻清晰記得媽媽早早備好的烙餅和我天矇矇亮就獨自趕到5裏外鄉村車站的情景。烙餅，是媽媽能為我提供的唯一東西。清晰記得春遊那天午餐時，條件好的同學談笑風生地咬着鬆脆的餅乾時，而我卻只好悄悄地在一個角落啃着乾硬的烙餅。以至於直到今天，每次帶着學生春遊，看着孩子們琳琅滿目的零食，我都會想起當年乾硬的烙餅。 很驕傲，鄉村小車站就在我外婆的村子邊；更驕傲，鄉村小車站站長還是外公的好朋友。在那時的我的眼裏，再沒有什麼比一個穿着制服、吹着哨子、舞着小紅旗，指揮一輛半天才開過來的長途汽車的車站站長更神氣的人了！更何況，這個人是我外公的朋友！但是，當我準備驕傲地在同學面前喊小站站長一聲“外公”的時候，卻失望地發現小站站門緊閉，“車站外公”根本不見蹤影！原來我們去的太早，更何況接我們的長途汽車是老師另外聯繫的，不需要小站站長指揮。
於是揣着烙餅的我，便只能陪着同學落寞而焦急地等待同樣遲遲不見蹤影的長途汽車。 鋪着碎石子的鄉村公路，蜿蜒狹窄，輕霧迷濛，空空蕩蕩，只有不遠處一個公路維護員在慢條斯理地將散落在路邊的石子清掃到公路的中間去。我和我的鄉村同學，圍着老師，聚集在小站門口，翹首期盼着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來的長途汽車，望穿秋水地看着公路維護員的身影慢慢消逝在遠處的公路上。漫長的等待，一直縈繞在我心頭，以至於只到今天，只要回想起，我就想給那個和我們一樣無奈而又焦急等待的老師送一個手機過去！ 或許等了大半天，來自城裏的長途汽車終於載着我們駛向了我從未到過的城市。汽車行駛在城市的街道上，陽光灑在路兩旁樓房的陽台上，看着陽台上晾衣服、刷牙的城裏人，我睜着眼睛大聲説“城裏人真懶，現在才起來！” 我不能確定自己走向城市的道路是否就是從那次開始的，但是，我的記憶卻經常出現那次城市春遊，那個只有出發的記憶的城市春遊。
那個清晨，那個車站，那個後來又陪伴我高中三年求學路的鄉村車站，我想，它們應該是我人生路上的重要一站。
冬天的易水河是最美麗的，水面雖已結冰，不如春天那般充滿生機，但卻猶如一面鏡子，倒映着近處銀裝素裹的亭台樓閣。
只可惜現在，每個人都已無暇欣賞這美景，所有人都望着面前的這個人——荊軻。
寒意不止是圍繞在每個人周圍，也充斥在他們心中。誰都知道這一去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誰都想阻攔他，但也無濟於事。他望着易水河陷入了沉思。
在一年之前，他還是市井街頭的一名混混般的人物。和好友高漸離整天無所事事，他也總感歎沒有人賞識他的才華。但不想，有一天會有這樣的重擔壓在他身上。賞識他的不是別的普通人而是當今地位顯赫的燕國太子。在這一年裏，太子封他為上卿，視他若知己，用更好的條件照顧他，給他更自在更奢侈的生活。他知道太子對他的恩情恐怕這一生也無力償還，所以他答應了太子的一個請求——刺殺野心勃勃的秦王嬴政。而這一去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但他義無反顧，因為大丈夫有所為也有所不為，更何況這次是為了國家的利益呢？
“荊軻，我們該啟程了！”旁邊的秦武陽打斷了他的思緒。“哈哈——好，我們啟程！”他用如此爽朗的笑聲掩飾易水河在他心中激起的寒意。高漸離為他擊築，只是這築聲竟顯得如此哀愁，好像這冬天的漫天冰雪也抵不過這築聲帶給人的寒意。他隨着築聲唱出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果然這世上最懂他的只有高漸離，他的笑能瞞得了所有人，卻始終瞞不了高漸離，他轉身帶着一切的牽掛走了。高漸離擊着築，噙着淚水大聲喊道：“大哥一路保重，我等着你回來！”此時的他很想回頭，但又不敢回頭，他很怕他一回頭，心就動搖了。他也曾想帶着高漸離一起去，但此番前去必定是有去無回，他不願讓高漸離陪他一起冒險。最終，他強忍着眼淚，大步向前走去。又拋下了那一份牽掛，更加堅定了目標。
後來，一切都像是在預料當中那樣，他沒有成功。死在了秦王贏政的大殿上。他永遠的閉上了眼睛。易水河畔，那深沉的擊築聲劃破長空，岸邊佇立的高漸離目視蕭然的易水河，不禁悲從中來，那次啟程競成了永恆的定格！
情斷愁何在，風息人已沒。
淚見天涯路，悽悽離別心。
雨細而密，不用打傘，滿城的和風細雨帶着江南的温潤沁人肺腑。幾片桃紅帶着幾分“花自飄零水自流”的閒愁，連這個小鎮上的人走起路來都似乎和着雨絲的輕柔。選擇這個細雨綿綿的日子前來木櫝古鎮似乎是一個很不錯的決定。
以往每到一處古鎮，我總想着以後要在這個小鎮長住，開一間屬於自己的書吧，每天可以一邊品茶一邊看書，偶爾薰香讀禪，倦了就小憩一會兒，厭了就學學中醫，到鎮上逛一圈。生命是不是本該就如此平靜？
古鎮也似乎不是我想象中的真正意義上的古鎮，又於何處尋得此番寧靜？ 在各種土特產商品的密佈中，我默默地對自己唸叨：走吧。
於是，我沿着石牆繼續往前走，手撫過的牆面凹凸不平，原來這裏刻着姑蘇十二孃的故事，這十二位姑蘇奇女子被鐫刻在這面牆上。她們原是深閨女子，靜待嫁娶，相夫教子，安穩一生，但是她們卻堅定地邁出了那一扇三尺大門，帶着姑蘇之風走出閨閣，走出了按部就班的生活，就如同那些蘇州繡娘，帶着一身繡藝走出家族的庇佑，走出架構好的生活圈子，從而得以讓蘇繡名滿天下，讓精美的繡品不再侷限於一方水鄉。她們都是本該過着安逸生活的古代女子啊，卻能隻身闖天下。想來她們當時也未曾預料到，自己跨出的這一步對於蘇州城市，對於她們自己是何等氣魄不凡，也不曾料到後人會因此為她們留下這一面宏偉的牆壁吧。不知她們當時是隨着烏篷船搖晃而出，亦或是徒步前行？ 唯一可以確定的，這裏曾經是她們的出發點，這是一條她們走過的石板路，幸運的我也在走着。
一路走下，讀完了這十二女子的故事，走進一家書齋。主人抱怨書店的生意不好，幾乎入不敷出，而他的確是在經營着我夢寐以求的生活，只是書不是為自己而賣，茶不是為自己而品，我愈發覺得是該跳出無謂的幻想了。汪曾祺的書《一輩古人》徹底驚醒了夢中人，不知這其中古人有何指，但於彼時的我看來，原來我的想象亦不過是一輩古人之妄念而已。思想依賴於古代，化用一句不太恰當的話：不薄今人而愛古人，慕古未嘗不可，但須先愛好今人，先邁開另一隻腳，出發進入當下。古，偶爾回想足矣。
從書店後門出來時，發現不經意間走出了木櫝古鎮區域，來到了一個熙熙攘攘的集市。這裏熱鬧如常，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早餐店門口的豆漿熱氣騰騰，這一切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腳踏實地，我終於出發走向了眼前的現實，這個連熱氣都可以感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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