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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羨林的文章內容精品多篇

欄目: 實用文精選 / 發佈於: / 人氣:2.02W

季羨林的文章內容精品多篇

季羨林散文《海棠花》 篇一

早晨到研究所去的路上,抬頭看到人家的園子里正開着海棠花,繽紛爛漫地開成一團。這使我想到自己故鄉院子裏的那兩棵海棠花,現在想也正是開花的時候了。

我雖然喜歡海棠花,但卻似乎與海棠花無緣。自家院子裏雖然就有兩棵,但是要到記憶裏去搜尋開花時的情景,卻只能搜到非常少幾個斷片。記得有一個晚上同幾個同伴在家南邊一個高崖上游玩,向北看,看到一片屋頂,其中縱橫穿插着一條條的空隙,是街道。雖然也可以幻想出一片海浪,但究竟單調得非常。可是在這一片單調的房頂中卻驀地看到一樹繁花的尖頂,絢爛得像是西天的晚霞。當時我真有説不出的高興,其中還夾雜着一點兒渴望,渴望自己能夠走到這樹下去看上一看。於是我就按着這一條條的空隙數起來,終於發現,那就是自己家裏那兩棵海棠樹。我立刻跑下崖頭,回到家裏,站在海棠樹下,一直站到淡紅的花團漸漸消逝到黃昏裏去,只朦朧留下一片淡白。

但是這樣的情景只有過一次,其餘的春天我都是在北京度過的。北京是古老的都城,盡有許多機會可以作賞花的韻事,但是自己卻非常少有這福氣。我只到中山公園去看過芍藥,到頤和園去看過一次木蘭。此外,就是同一個老朋友在大毒日頭下面跑過許多條窄窄的灰土街道到崇效寺去看過一次牡丹;又因為去得太晚了,只看到滿地殘英。至於海棠,不但是非常少看到,連因海棠而出名的寺院似乎也沒有聽説過。北京的春天是非常短的,短到幾乎沒有。最初還是殘冬,可是接連吹上幾天大風,再一看樹木都長出了嫩綠的葉子,天氣陡然暖了起來,已經是夏天了。

夏天一來,我就又回到故鄉去。院子裏的兩棵海棠已經密密層層地蓋滿了大葉子,非常難令人回憶起這上面曾經開過團團滾滾的花。晚上吃過飯後,就搬了椅子坐在海棠樹下乘涼,從葉子的空隙處看到灰色的天空,上面嵌着一顆一顆的星。結在海棠樹下檐邊中間的蜘蛛網,借了星星的微光,把影子投在天幕上。一切都是這樣靜。這時候,自己往往什麼都不想,只讓睡意輕輕地壓上眉頭。等到果真睡去半夜裏再醒來的時候,往往聽到海棠葉子窸窸窣窣地直響,知道外面下雨了。

似乎這樣的夏天也沒有能過幾個。六年前的秋天,當海棠樹的葉子漸漸地轉成淡黃的時候,我離開故鄉,來到了德國。一轉眼,在這個小城裏,就住了這麼久。我們天天在過日子,卻往往不知道日子是怎樣過的。以前在一篇什麼文章裏讀到這樣一句話:我們從現在起要仔仔細細地過日子了。當時頗有同感,覺得自己也應立刻從即時起仔仔細細地過日子了。但是過了一些時候,再一回想,仍然是有些捉摸不住,不知道日子是怎樣過去的。

到了德國,更是如此。我本來是下定了決心用苦行者的精神到德國來念書的,所以每天除了鑽書本以外,非常少想到別的事情。可是現實的情況又不允許我這樣做。而且祖國又時來入夢,使我這萬里外的遊子心情不能平靜。就這樣,在幻想和現實之間,在祖國和異域之間,我的思想在掙扎着。不知道怎樣一來,一下子就過了六年。

哥廷根是有名的花城。來到這裏的第一個春天,這裏花之多。就讓我吃驚。家家園子裏都擠滿了花。五顏六色,錦似的一片。但是我卻似乎一直沒注意到這裏也有海棠花。原因是,我最初只看到滿眼繁花。多半是叫不出名字。看花苦為譯秦名,我也就不譯了。因而也就不分什麼花什麼花,只是眼花繚亂而已。

但是,真像一個奇蹟似的,今天早晨我竟在人家園子裏看到盛開的海棠花。我的心一動。

彷彿剛睡了一大覺醒來似的,驀地發現,自己在這個異域的小城裏住了六年了。鄉思濃濃地壓上心頭,無法排解。

在這捶盡的五月天,當心裏填滿了憂愁的時候,有這麼一團十分濃烈的鄉思壓在心頭,令人感到痛苦。同時我卻又愛惜這一點鄉思,欣賞這一點鄉思。她使我想到:我是一個有故鄉和祖國的人。故鄉和祖國雖然遠在天邊,但是現在填滿卻近在眼前。

我離開它們的時間愈遠,它們卻離我愈近。我的祖國正在苦難中,我是多麼想看到它呀!把祖國召喚到我眼前來的,似乎就是這海棠花,我應該感激它才是。

晚上回家的路上,我又走過那個園子去看海棠花。它依然同早晨一樣,繽紛爛漫地開成一團。它似乎一點也不理會我的心情。我站在樹下,呆了半天,抬眼看到西天正亮着海棠花一樣紅豔的晚霞。

幽徑悲劇 篇二

轉眼,不知怎樣一來,整個燕園竟成了二月蘭的天下。

二月蘭是一種常見的野花。

花朵不大,紫白相間。

花形和顏色都沒有什麼特異之處。

如果只有一兩棵,在百花叢中,決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它卻以多勝,每到春天,和風一吹拂,便綻開了小花;最初只有一朵,兩朵,幾朵。

但是一轉眼,在一夜間,就能變成百朵,千朵,萬朵。

大有凌駕百花之上的勢頭了。

我在燕園裏已經住了四十多年。

最初我並沒有特別注意到這種小花。

直到前年,也許正是二月蘭開花的大年,我驀地發現,從我住的樓旁小土山開始,走遍了全園,眼光所到之處,無不有二月蘭在。

宅旁,籬下,林中,山頭,土坡,湖邊,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團紫氣,間以白霧,小花開得淋漓盡致,氣勢非凡,紫氣直衝雲霄,連宇宙都彷彿變成紫色的了。

我在迷離恍惚中,忽然發現二月蘭爬上了樹,有的已經爬上了樹頂,有的正在努力攀登,連喘氣的聲音似乎都能聽到。

我這一驚可真不小:莫非二月蘭真成了精了嗎?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二月蘭叢中的一些藤蘿,也正在開着花,花的顏色同二月蘭一模一樣,所差的就僅僅只缺少那一團白霧。

我實在覺得我這個幻覺非常有趣。

帶着清醒的意識,我仔細觀察起來:除了花形之外,顏色真是一般無二。

反正我知道了這是兩種植物,心裏有了底,然而再一轉眼,我仍然看到二月蘭往枝頭爬。

這是真的呢?還是幻覺?一由它去吧。

自從意識到二月蘭存在以後,一些同二月蘭有聯繫的回憶立即湧上心頭。

原來很少想到的或根本沒有想到的事情,現在想到了;原來認為十分平常的瑣事,現在顯得十分不平常了。

我一下子清晰地意識到,原來這種十分平凡的野花竟在我的生命中佔有這樣重要的地位。

我自己也有點吃驚了。

我回憶的絲縷是從樓旁的小土山開始的。

這一座小土山,最初毫無驚人之處,只不過二三米高,上面長滿了野草。

當年歪風狂吹時,每次“打掃衞生”,全樓住的人都被召喚出來拔草,不是“綠化”,而是“黃化”。

我每次都在心中暗恨這小山野草之多。

後來不知由於什麼原因,把山堆高了一兩米。

這樣一來,山就頗有一點山勢了。

東頭的蒼松,西頭的翠柏,都彷彿恢復了青春,一年四季,鬱鬱葱葱。

中間一棵榆樹,從樹齡來看,只能算是松柏的曾孫,然而也枝幹繁茂,高枝直刺入蔚藍的晴空。

我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我注意到小山上的二月蘭。

這種野花開花大概也有大年小年之別的。

碰到小年,只在小山前後稀疏地開上那麼幾片。

遇到大年,則山前山後開成大片。

二月蘭彷彿發了狂。

我們常講什麼什麼花“怒放”,這個“怒”字用得真是無比地奇妙。

二月蘭一“怒”,彷彿從土地深處吸來一股原始力量,一定要把花開遍大千世界,紫氣直衝雲霄,連宇宙都彷彿變成紫色的了。

東坡的詞説:“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但是花們好像是沒有什麼悲歡離合。

應該開時,它們就開;該消失時,它們就消失。

它們是“縱浪大化中”,一切順其自然,自己無所謂什麼悲與喜。

我的二月蘭就是這個樣子。

然而,人這個萬物之靈卻偏偏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悲歡。

這真是多此一舉,然而沒有法子。

人自己多情,又把情移到花,“淚眼問花花不語”,花當然“不語”了。

如果花真“語”起來,豈不嚇壞了人!這些道理我十分明白。

然而我仍然把自己的悲歡掛到了二月蘭上。

當年老祖還活着的時候,每到春天二月蘭開花的時候,她往往拿一把小鏟,帶一個黑書包,到成片的二月蘭旁青草叢裏去搜挖薺菜。

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在二月蘭的紫霧裏晃動,我就知道在午餐或晚餐的餐桌上必然瀰漫着薺菜餛飩的清香。

當婉如還活着的時候,她每次回家,只要二月蘭正在開花,她離開時,她總穿過左手是二月蘭的紫霧,右手是湖畔垂柳的綠煙,匆匆忙忙走去,把我的目光一直帶到湖對岸的拐彎處。

當小保姆楊瑩還在我家時,她也同小山和二月蘭結上了緣。

我曾套宋詞寫過三句話:“午靜攜侶尋野菜,黃昏抱貓向夕陽,當時只道是尋常。

”我的小貓虎子和咪咪還在世的時候,我也往往在二月蘭叢裏看到她們:一黑一白,在紫色中格外顯眼。

所有這些瑣事都是尋常到不能再尋常了。

然而,曾幾何時,到了今天,老祖和婉如已經永遠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小瑩也回了山東老家。

至於虎子和咪咪也各自遵循貓的規律,不知鑽到了燕園中哪一個幽暗的角落裏,等待死亡的到來。

老祖和婉如的走,把我的心都帶走了。

虎子和咪咪我也憶念難忘。

如今,天地雖寬,陽光雖照樣普照,我卻感到無邊的寂寥與淒涼。

回憶這些往事,如雲如煙,原來是近在眼前,如今卻如蓬萊靈山,可望而不可即了。

留德十年--別哥廷根 篇三

是我要走的時候了。

是我離開德國的時候了。

是我離開哥廷根的時候了。

我在這座小城裏已經住了整整十年了。

中國古代俗語説:千里涼棚,沒有不散的筵席。人的一生就是這個樣子。當年佛祖規定,浮屠不三宿桑下。害怕和尚在一棵桑樹下連住三宿,就會產生留戀之情。這對和尚的修行不利。我在哥廷根住了不是三宿,而是三宿的一千二百倍。留戀之情,焉能免掉?好在我是一個俗人,從來也沒有想當和尚,不想修仙學道,不想涅磐,西天無分,東土有根。留戀就讓它留戀吧!但是留戀畢竟是有限期的。我是一個有國有家有父母有妻子的人,是我要走的時候了。

回憶十年前我初來時,如果有人告訴我:你必須在這裏住上五年,我一定會跳起來的:五年還了得呀!五年是一千八百多天呀!然而現在,不但過了五年,而且是五年的兩倍。我一點也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了不得。正如我在本書開頭時説的那樣,宛如一場縹緲的春夢,十年就飛去了。現在,如果有人告訴我:你必須在這裏再住上十年。我不但不會跳起來,而且會愉快地接受下來的。

然而我必須走了。

是我要走的時候了。

當時要想從德國回國,實際上只有一條路,就是通過瑞士,那裏有國min黨政府的公使館。張維和我於是就到處打聽到瑞士去的辦法。經多方探詢,聽説哥廷根有一家瑞士人。我們連忙專程拜訪,是一位家庭婦女模樣的中年婦人,人非常和氣。但是,她告訴我們,入境簽證她管不了;要辦,只能到漢諾威(Hannover)去。張維和我於是又搭乘公共汽車,長驅百餘公里,趕到了這一地區的首府漢諾威。

漢諾威是附近最大最古的歷史名城。我久仰大名,只是從沒有來過。今天來到這裏,我真正大吃一驚:這還算是一座城市嗎?儘管從遠處看,仍然是高樓林立;但是,走近一看,卻只見廢墟。剩下沒有倒的一些斷壁頹垣,看上去就像是古羅馬留下來的鬥獸場。馬路還是有的,不過也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彈坑。汽車有的已經恢復了行駛.不過數目也不是太多。引起我們注意的是馬路兩旁人行道上的情況。德國高樓建築的格局,各大城市幾乎都是一模一樣:不管樓高多少層,最下面總有一個地下室,是名副其實地建築在地下的。這裏不能住人。住在樓上的人每家分得一二間,在裏面貯存德國人每天必吃的土豆,以及蘋果、瓶裝的草莓醬、煤球、劈柴之類的東西。從來沒有想到還會有別的用途的。戰爭一爆發,最初德國老百姓輕信法西斯頭子的吹噓,認為英美飛機都是紙糊的,決不能飛越德國國境線這個雷池一步。大城市裏根本沒有修建真正的防空壕洞。後來,大出人們的意料,敵人紙糊的飛機變成鋼鐵的了,法西斯頭子們的吹噓變成了肥皂泡了。英美的炸彈就在自己頭上爆炸,不得已就逃入地下室躲避空襲。這當然無濟於事。英美的重磅炸彈有時候能穿透樓層,在地下室中向上爆炸。其結果可想而知。有時候分量稍輕的炸彈,在上面炸穿了一層兩層或多一點層的樓房,就地爆炸。地下室倖免於難,然而結果卻更可怕。上面的被炸的樓房倒塌下來,把地下室嚴密蓋住。活在裏面的人,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是什麼滋味,我沒有親身經歷,不願瞎説。然而誰想到這一點,會不不寒而慄呢?最初大概還會有自己的親人費上九牛二虎的力量,費上不知多少天的努力,把地下室中受難者親屬的屍體挖掘出來,弄到墓地裏去埋掉。可是時間一久,轟炸一頻繁,原來在外面的親屬説不定自己也被埋在什麼地方的地下室,等待別人去挖屍體了。他們哪有可能來挖別人的屍體呢?但是,到了上墳的日子,倖存下來的少數人又不甘不給親人掃墓,而親人的墓地就是地下室。於是馬路兩旁高樓斷壁之下的地下室外垃圾堆旁,就擺滿了原來應該擺在墓地上的花圈。我們來到漢諾威看到的`就是這些花圈,這種景象在哥廷根是看不到的。最初我是大惑不解。瞭解了原因以後,我又感到十分吃驚,感到可怕,感到悲哀。據説地窖裏的老鼠,由於飽餐人肉,營養過分豐富,長到一尺多長。德國這樣一個優秀偉大的民族,竟落到這個下場。我心裏酸甜苦辣。萬感交集,真想到什麼地方去痛哭一場。

漢諾威的情況就是這個樣子。這當然是狂轟濫炸時“鋪地毯”的結果。但是,即使是地毯,也難免有點空隙。在這樣的空隙中還倖存下少數大樓,裏面還有房間勉強可以辦公。於是在城裏無房可住的人,晚上回到城外鄉鎮中的臨時住處,白天就進城來辦公。瑞士的駐漢諾威的代辦處也設在這樣一座樓房裏。我們穿過無數的斷壁殘垣,找到辦事處。因為我沒有收到瑞士方面的正式邀請和批准,辦事處説無法給我簽發入境證。我算是空跑一趟。然而我卻不但不後悔,而且還有點高興;我於無意中得到一個機會,親眼看一看所謂轟炸究竟真實情況如何。不然的話,我白白在德國住了十年,也自命經歷過轟炸。哥廷根那一點轟炸,同漢諾威比起來,真如小巫見大巫。如沒能看到真正的轟炸,將會抱恨終生了。

漢諾威是這樣,其他比漢諾威更大的城市,比如柏林之類,被炸倒情況略可推知。我後來聽説,在柏林,一座大樓上面幾層被炸倒以後,塌了下來,把地下室嚴嚴實實地埋了起來。地下室中有人在黑暗中赤手扒碎磚石,走運扒通了牆壁,爬到鄰居的尚沒有被炸的地下室中,鑽了出來,重見天日。然而十個指頭的上半截都已磨掉,血肉模糊了。沒有這樣走運的,則是扒而無成,只有呼叫。外面的人明明聽到叫聲,然而堆積如山的磚瓦碎石,一時無法清除。只能忍心聽下去,最初叫聲還高,後來則逐漸微弱,幾天之後,一片寂靜,結果可知。親人們心裏是什麼滋味,他們是受到什麼折磨,人們能想下去嗎?有過這樣一場經歷,不入瘋人院,則入醫院。這樣慘絕人寰的悲劇是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自己親手釀成的。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聽到這些情況以後,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原來的柏林,十年前和三年前我到過的柏林。十年前不必説了,就是在三年前,柏林是個什麼樣子呀!當時戰爭雖然已經爆發,柏林也已有過空襲,但是還沒有被“鋪地毯”,市面上仍然是繁華的,人們熙攘往來,還頗有一點勁頭。然而轉瞬之間,就幾乎變成了一片廢墟。這變化真是太大了。現在讓我來描述這一個今昔對比的變化,我本非江郎,談不到才盡,不過現在更加窘迫而已。在苦思冥想之餘,我想出了一個偷巧的辦法。我想借用中國古代詞賦大家的文章,從中選出兩段,一表盛,一表衰,來作今昔對比。時隔將近兩千年,地距超過數萬裏,情況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然而氣氛則是完全一致的,我現在迫切需要的正是描述這種氣氛。借古人的生花妙筆,抒我今日盛衰之感懷。能想出這樣移花接木的絕妙好法,我自己非常得意,不知是哪一路神仙在冥中點化,使我獲得“頓悟”,我真想五體投地虔誠膜拜了。是否有文抄公的嫌疑呢?不,決不。我是付出了勞動的,是我把舊酒裝在新瓶中的,我是偷之無愧的。

下面先抄一段左太沖《蜀都賦》:

亞以少城,接乎其西。市廛所會,萬商之淵。列隧百重,羅肆巨千。賄貨山積,纖麗星繁。都人士女,玹服靚粧。賈貿墆鬻,舛錯縱橫。異物崛詭,奇於八方。上面列舉了一些奇貨。從這短短的幾句引文裏,也可以看出蜀都的繁華。這樣繁華的氣氛,同柏林留給我的印象是完全符合的。

我再從鮑明遠的《蕪城賦》裏引一段:

觀基扃之固護,將萬祀而一君。出入三代,五百餘載,竟瓜剖而豆分。澤葵依井,荒葛途。壇羅虺蜮,階鬥鼯。……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頹。直視千里外,惟見起黃埃。凝思寂聽,心傷已摧。

這裏寫的是一座蕪城,實際上鮑照是有所寄託的。被炸得一塌糊塗的柏林,從表面上來看,與此大不相同。然而人們從中得到的感受又何其相似!法西斯頭子們何嘗不想“萬祀而一君”。然而結果如何呢?所謂“第三帝國”被“瓜剖而豆分”了。現在人們在柏林看到的是斷壁頹垣,“直視千里外,惟見起黃埃”了。據德國朋友告訴我,不用説重建,就是清除現在的垃圾也要用上五十年的時間。德國人“凝思寂聽,心傷已摧”,不是非常自然的嗎?我自己在德國住了這麼多年,看到眼前這種情況,我心裏是什麼滋味,也就概可想見了。 散文精選

然而是我要走的時候了。

是我離開德國的時候了。

是我離開哥廷根的時候了。

我的真正的故鄉向我這遊子招手了。

一想到要走,我的離情別緒立刻就逗上心頭。我常對人説,哥廷根彷彿是我的第二故鄉。我在這裏住了十年,時間之長,僅次於濟南和北京。這裏的每一座建築、每一條街,甚至一草一木,十年來和我同甘共苦,共同度過了將近四千個日日夜夜。我本來就喜歡它們的,現在一旦要離別,更覺得它們可親可愛了。哥廷根是個小城,全城每一個角落似乎都留下了我的足跡,我彷彿踩過每一粒石頭子,不知道有多少商店我曾出出進進過。看到街上的每一個人都似曾相識。古城牆上高大的橡樹、席勒草坪中芊綿的綠草、俾斯麥塔高聳入雲的尖頂、大森林中驚逃的小鹿、初春從雪中探頭出來的雪鍾、晚秋羣山頂上斑爛的紅葉,等等,這許許多多紛然雜陳的東西,無不牽動我的情思。至於那一所古老的大學和我那一些尊敬的老師,更讓我覺得難捨難分。最後但不是最小,還有我的女房東,現在也只得分手了。十年相處,多少風晨月夕,多少難以忘懷的往事,“當時只道是尋常”,現在卻是可想而不可即,非常非常不尋常了。

然而我必須走了。

我那真正的故鄉向我招手了。

我忽然想起了唐代詩人劉皂的《旅次朔方》那一首詩:

客舍幷州數十霜

歸心日夜憶咸陽

無端又度桑乾水

卻望幷州是故鄉

別了,我的第二故鄉哥廷根!

別了,德國!

什麼時候我再能見到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