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選擇，你想要做什麼？”這個問題一度成為困擾我內心的一面障礙。曾經不止一個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當朋友又一次提起這個在我腦中已經快消融成虛無的問題，我終於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古怪的問題，怎樣回答這個問題，才算好呢？
一陣思考無果後，我將視線轉向了窗外，天空還是陰沉沉的一片，這場雨已下了三天了，好像要把歷經一整個炎熱夏天的乾燥土地浸泡成濕軟黏土的勢頭。空氣中燥熱不堪的氣息已經變得温和。酷似江南梅雨的天空，讓我下定決心出去走走，找一下思路。
撐傘走在馬路一側，瀏覽着路上積滿了雨水的坑窪，雨滴引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紋。
思緒紛飛，不覺間來到了一片陰影中，慌亂回神，原來在走神時竟走到了一堵石牆前，若不是及時抬頭，想畢就碰上了。
我細細端詳這一面差點令我受傷的石牆，樣式最平常不過，就連最初級的石匠學徒也能壘出這樣的牆，石料也是普普通通，平淡無奇的青石，摸上去坑坑窪窪，有些硌手。破舊的牆角生出了叢叢雜草，零星野花也讓這片堅硬的牆，衍生出了幾點柔軟。白色的五瓣花擠在長得肥碩的草叢中，瘦弱的像滿天星，那麼不引人注意。這花應該是種子不慎落在這兒長出來的吧，幸好長在牆邊，若長在了來往匆匆的磚石路上，早就被踩成泥土了。
牆面的陰暗中覆蓋着一片深綠，不斷下着雨的天氣讓綠色變得愈加青翠，彷彿一張泛着草的氣息的軟布，在我眼前展開，爬山虎的纖細觸角緊緊附着牆壁，柔軟又堅硬。
牆下的土地因這連續的雨天早已變得泥濘不堪，深陷的腳印凌亂無序。我好像能想象出那些行人是怎樣慌張地尋找避雨的地方，最終躲在這面牆的檐下，在這天氣無常的白日。
牆上的斑駁痕跡訴説它辛苦的經歷，也不知道它無言佇立在此多久，看了多少人事變遷，最終只剩它獨自待在這兒。
我暮然醒悟，若能容我選擇，我不要做花草，不要做樹木，我只願做那平凡世間的一堵牆，讓花兒在我身邊找到容身之所，讓青草在我腳下鬱鬱葱葱地生長，讓爬山虎衣依附我的身軀向上攀爬。
如果能讓我選擇，我不要做飛禽，不要做走獸，我只願做佇立在江南水鄉的一面青巖石牆，為遊人避雨，陪伴母親等待遊子歸來……
我不願做雄偉長城的牆，不願做莊嚴紫禁城中精緻華美的牆，我只願做一面平凡而不平庸的牆。
我想我已經有了答案。
那是一個普通的牆，破舊而斑駁，經歷了歲月的摧殘甚至有了幾道裂紋，裏面藏的着青苔又給它平添了幾分生機，但它藏着我的童年，我的天真無邪，它不再普通。
我很早便看過一種類似的照片，張張不同，卻又極其相似。古老的牆縫是歲月的痕跡，卻有着一顆鬱鬱葱葱的樹增添了生機，美好，寧靜。與其看着照片，倒不如自己去種。
我在小區裏找了兩圈，因為沒有樹的種子，也就乾脆用草籽來代替了。我雙手護着那五六顆草籽，生怕它們丟了。我緊貼着牆，食指和拇指捏着一粒草籽，把它往牆縫裏塞，牆縫裏滿是青苔，那是孤獨，緘默，卻又頑強的美，是歲月的恍惚，時光的無情。我不忍心去破壞，卻又無奈於它的“獨佔一方天地”。只好硬着頭皮把草籽放進去，不出所料，它掉了出去。我伸出手要去接，它卻藏匿於草叢，不見了蹤影。
我怕再把剩下的丟了，就用樹葉搭起了個小帳篷，把它們放了進去，自己去找樹枝。我一步三回頭，還是放不下心來，把它們一起帶走了。
找到樹枝回來，我便又貼到牆上，手捏着草籽放到牆縫裏，另一隻手用樹枝向裏滿分作文網探，把草籽放在了青苔裏，剛要去種第二顆，又因為不放心，再次用樹枝確定了它不會掉出來。這才放下心來。
四顆種完，我轉身要走，但心裏的石頭又總是放不下，回去看了好幾眼。我似乎已經看到了它們長大的樣子，我就這樣每天去樓下看它們，期待着它們長大。後來，我搬了家，也就沒再去看過。
上了國中，我知道了一個對於我來説很殘忍的事實，那顆種子不會發芽，我也漸漸忘了它，漸漸藏起了自己的天真。
那天，我出了書店，不知怎得又忽然想起了它們，那四顆被我放棄了的種子，走到牆邊，我似乎看見了自己小小的身影，在那裏盼望，等待着什麼。
小區變化很大，卻唯獨這裏還沒變，不過那面牆，似乎是又多了幾道裂縫，那是歲月的痕跡。這面牆，有着只有我們之間才知道的故事。
後來，我看過一句話：消失的是天真，而不是童心。對我來説，成長不過是藏住了天真的幻想，但期望，永遠不會消失。
這個天真而好笑的故事如那顆丟了的草籽般，藏匿在了正在成長的人心事的野草中，但若不忘似水流年，歸來，定仍是少年。
自古至今，我屹立在這裏，風風雨雨——我是一堵牆，一堵在秦始皇苛政下建造的牆。沒錯，我就是萬里長城，一堵長長的城牆，我是用黎民的血肉和汗水築就的，建造之日我就有了靈魂。
我是一堵隔開生死兩界的牆。有一天，一女子來到我的腳下，據稱是姜家的大女兒，向我哭訴生死兩茫茫。當時我看到的是，孟姜女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批人。原來我的誕生是建立在別人的生命之上！既然是這樣，我為什麼要苟活於世上？我轟然倒塌……我是罪惡的一堵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重新喚起。我又得到了第二次生命。我如涅盤的鳳凰，浴火重生，我懂得了我的職責所在，那是千百次的夢囈呵，保家衞國，保家衞國……匈奴來犯，我用自己結實的胸膛將他們擋在外面，他們憤怒了，發瘋般地向我射去。痛，痛徹心扉！但我決不會向他們妥協！我要履行我的職責。看着匈奴沮喪的的背影，看着遍體鱗傷的自己，我笑了，我終於可以把自己從罪惡中救贖出來。我是無愧於天地的一堵牆！
橫掃六合的戰車，西出陽關的商旅，打着呼哨渾身酒氣的成吉思汗的鐵騎，從這牆前驕傲地走過去。滄桑鉅變，我見證了一個個朝代的興衰存亡，一個個帝王將相的悲歡離合。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有所感悟：天地萌生了萬物，每個事物，來到這世上，都有自己應盡的職責，但並不都是轟轟烈烈的。像我，只是一堵保家衞國、再普通不過的城牆，但我並不自卑，因為我知道，我是外層空間能看到的地球上惟一的人工痕跡。我是雄偉的一堵牆！
如今，我敞開胸襟迎來了四面八方的億萬遊人。他們之中有總統，有商人，有教師，有學生，有開心的演員與體育明星。照相機咔嚓咔嚓響着，但響聲又被嘩嘩的笑聲淹沒。我看到一位風姿瀟灑的外賓，踏上烽火台的頂端，向什麼人頻頻飛吻，接着高舉雙臂，做成一個V字，彷彿向着美好的未來，發出爽朗的笑聲。如今，我是笑傲世界的一堵牆！
我是一堵牆，一堵平凡而偉大的牆，對於未來，我充滿希望……
這個水庫曾經是一個給我留下了美好回憶的地方。
小時候，每當遇到週末有好天氣的日子，我們家都會開車上山，在水庫旁邊玩。特別是秋天，漫山的紅葉，湛藍的水，讓我心醉。記得有一次，我們家在大壩上散步，看着晚霞染紅了湖水。年齡再大些，我又和夥伴們去水庫野餐。總之，這個水庫給我帶來了很多快樂。
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這裏的美景，來這裏玩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景物被慢慢破壞，再到秋天時，我發現樹葉沒有以前紅了，水也沒有以前藍了。
後來因為學業愈加繁重，水庫我就去得少了，即使去也最多隻是開車繞着水庫轉一圈，或是爬周圍的山，但是每次我都會嚮往在大壩上走的感覺。
去年秋天我又去了一次水庫，經過叫賣小販的指路，我找到了一條可以繞到水邊的小路。小路旁是新搭起的一面鐵絲網，繞過它心中就有一種説不出的喜悦，畢竟我繞過了這面阻擋我所向往的東西的牆。
來到水邊，我突然發現這水真的好清，彷彿是我小時候的那個水庫，陽光照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大石頭露出的水面，浪花一下一下輕輕打着石頭，留下淡淡的水印。在水淺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水裏的野草隨着水流漂動。岸邊上是大小不一的石子，有的地方還有白色的細沙。這景色讓我覺得回到了從前。
不遠處還有一個水灣，我記得曾來過這裏。那時，這個水灣裏漂滿了垃圾，現在卻乾淨了。在旁邊一塊突兀的巖石上，坐着一位正在釣魚的老人，他神色安詳，一動不動，眼睛沒有看着魚漂，而是望着遠方。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看到了那空無一人的大壩。夕陽的餘輝斜射在老人的臉上，我感覺他的眼中略帶着一絲憂傷，像若有所失的樣子。他可能不是來釣魚，而是來回憶往事的吧。
在回去的路上，當我再次繞過這鐵絲網時，我似乎明白了些這牆的意義。它確實把我與美好的事物分開了，只給我留下了過去美好的回憶，但是能有這些回憶也就足夠了。有時現實會破壞原本美好的事物，用一面牆把“美好”與現實隔開，雖於心不忍，但可能卻是最好的選擇。當有幸再一次看到它時，發現它竟然有當初那樣的美麗，內心就會感到無比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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