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感
我的頭上又有烏雲
在悄悄地聚集;
那嫉妒的命運
又以災禍將我威脅。
我是否仍然投以輕蔑?
是否讓我驕傲的青春
以堅強和耐力
迎接它的來臨?
我受夠了狂暴生活的折磨,
冷漠地靜候暴風雨發作。
也許,我還能夠獲救,
又能找到一個避風的港口……
但是我預感到要別離,
可怕的時刻已無法迴避,
我要趕快握一握你的手,
這是最後一次,我的天使。
温柔的天使,嫻靜地天使,
請你悄悄地説一聲:再見。
傷心吧:任你垂下或抬起
你温情脈脈的雙眼,
你留下的回憶
在我的心靈裏
可以代替力量、驕傲、希望
和青春年代的英雄豪氣。
致克恩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你,
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
有如純潔之美的天仙。
在那無望的憂愁的折磨中,
在那喧鬧的浮華生活的困擾中,
我的耳邊長久地響着你温柔的聲音,
我還在睡夢中見到你可愛的倩影。
許多年代過去了。暴風驟雨般的激變
驅散了往日的夢想,
於是我忘卻了你温柔的聲音,
還有你那天仙似的倩影。
在窮鄉僻壤,在囚禁的陰暗生活中,
我的日子就那樣靜靜地消逝,
沒有傾心的人,沒有詩的靈魂,
沒有眼淚,沒有生命,也沒有愛情。
如今心靈已開始甦醒,
這時在我的面前又重新出現了你,
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
有如純潔之美的天仙。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躍,
心中的一切又中心甦醒,
有人傾心的人,有了詩的靈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淚,也有了愛情。
紀念碑
我給自己建起了一座非手造的紀念碑,
人民走向那裏的小徑永遠不會荒蕪,
它將自己堅定不屈的頭顱高高昂起,
高過亞歷山大的石柱。
不,我絕不會死去,心活在神聖的豎琴中,
它將比我的骨灰活得更久,永不消亡,
只要在這個月照的世界上還有一個詩人,
我的名聲就會傳揚。
整個偉大的俄羅斯都會聽到我的傳聞,
各種各樣的語言都會唿喚我的姓名,
無論驕傲的斯拉夫人的子孫,還是芬蘭人、
山野的通古斯人、卡爾梅克人。
我將長時期地受到人民的尊敬和愛戴:
因為我用豎琴喚起了人民善良的感情,
因為我歌頌過自由,在我的殘酷的時代,
我還曾為死者唿籲同情。
啊,我的繆斯,你要聽從上天的吩咐,
既不怕受人欺侮,也不希求什幺桂冠,
什幺誹謗,什幺讚揚,一概視若糞土,
也不必理睬那些笨蛋。
為了懷念你
為了懷念你,我把一切奉獻:
那充滿靈性的豎琴的歌聲,
那傷心已極的少女的淚泉,
還有我那嫉妒的心的顫動。
還有那明澈的情思之美,
還有那榮耀的光輝、流放的黑暗,
還有那復仇的念頭和痛苦欲絕時
在心頭翻起的洶湧的夢幻。
給娜塔利亞
我為什麼不敢説?
我喜愛瑪爾戈。
連我也終於有幸知道,
愛神丘比特是隻什麼樣的鳥②。
熱情的心已被迷醉!
我承認——我也在戀愛了!
逝去了,幸福的時代!
那時,我不知道愛情的重擔,
我過着日子,唱着歌,
無論是舞會或是劇場,
無論是在娛樂場或遊藝會,
我都像輕風一般地飄飛,
那時,為了故意嘲弄愛神,
我也曾對親愛的女性
畫幅漫畫以示諷刺,
但我自己也終於墮入情網,
唉,我自己也已發狂。
嘲笑,自在——都被置之不理,
我也推出了凱圖③們的行列。
我現在是多愁善感的賽拉東④!
一看喜劇女神的侍女,
我的秀麗的娜塔利亞,
愛神之箭便射進我心裏。
娜塔利亞,我承認,
你已俘虜了我的心,
我還是第一次感到羞澀,
我愛上了美麗的女性。
一整天,無論我怎樣折騰,
只有你縈繞着我的靈魂。
夜降臨了,在虛幻的夢裏,
我看見,穿着輕巧的衣裙,
可愛的人兒彷彿和我在一起。
那怯生生的甜蜜的呼吸,
那比白雪還要白的
胸脯的微微顫動,
還有那眼睛,半睜半閉,
靜謐的夜,淡淡的幽暗——
這一切都使我的心狂歡!……
涼亭裏只有我和他
我看到了……純潔的百合花,
我顫慄,苦惱,説不出話……
而醒來……我只看見
一片幽暗擠在孤寂的牀前!
我不禁深深地歎息。
懶洋洋的黑眼睛的夢
正展開雙翅去飛。
我的熱情越燃越烈,
折磨認人的愛情的鬱結,
時刻都使我更疲弱,
我的思想總在追求着什麼,
可追求什麼呢?——誰也不肯
對着女子開口明説,
而是這樣那樣地諸多掩藏,
可我卻要直訴胸臆。
所有的戀人都願意
要他們不知道的東西,
他們的脾性使我驚奇。
而我去願意裹緊外套,
歪戴着好漢帽,
就像菲裏蒙⑤那般
趁着黃昏後的黑暗
握住安紐達⑥柔軟的手
把愛情的苦訴説不休,
並對她説,她已歸我所有。
但願你像娜左拉⑦,
以温柔的目光將我挽留,
或者我象白髮的奧倍肯⑧,
那個被命運遺棄的老人,
他為小巧的羅金娜⑨看中,
戴着假髮,披着斗篷,以魯莽的火熱的手,
撫摸着雪白豐滿的柔胸……
我願……但是我的腳
跨不過茫茫的大海,
雖然我愛得發狂,
可是既已和你隔開,
我也就失去了一切希望。
可是,誰是你温存的賽拉東,
娜塔利亞,你並不知道。
你至今也還不會懂,
為什麼他不敢抱任何希望,
娜塔利亞,請聽我傾訴苦衷。
我不是宮中的君主,
不是土耳其人,也非黑奴。
是知禮的中國人?
是粗魯的美國佬?
這樣猜測都不行,
別以為我是德國鬼,
手裏拿着啤酒瓶,
頭上戴着尖頂帽,
手卷的紙煙不離嘴;
別以為我是重騎兵,
手執長矛,頭頂鋼盔,
我可不愛戰場上的轟鳴;
為了亞當犯過的罪孽
我的手不會舉起沉重的
刀、槍、劍、戟。
“你究竟是誰,嘮叨的戀人?”
請看一看那高聳的院牆,
那裏面籠罩着寂寞的永恆暗影;
請看一看那緊鎖的門窗,
那裏點燃着昏暗的神燈,
娜塔利亞,我……是苦行僧⑩。
我的墓誌銘
這兒埋葬着普希金,他和年輕的繆斯,
和愛神作伴,慵懶地度過歡快的一生,
他沒做過什麼善事,然而憑良心起誓,
謝天謝地,他卻是一個好人。
我記得那神奇的瞬間:
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你,
就像曇花一現的幻像,
就像純潔之美的精靈。
在無望憂愁的折磨中,
在喧鬧生活的紛擾裏,
温柔的聲久久對我回響,
可愛的臉龐浮現在夢裏。
歲月飛逝。騷動的風暴,
吹散了往日的幻想,
我淡忘了你温柔的。聲,
和你那天仙般的臉龐。
幽居中,置身囚禁的黑暗,
我的歲月在靜靜地延續,
沒有神靈,沒有靈感,
沒有眼淚、生活和愛情。
當美妙的黑暗將帷幕
靜靜地張開在他們頭上,
當時間推動着指針,
在緩慢的時鐘上倘徉,
當自然那幸福的寧靜中,
只有愛情還沒有入睡,--
這時,我再次離開了
我的囚室那密實的穹頂,
我來在你的住處……
根據我急促的腳步,
根據充滿情慾的沉默,
根據大膽的顫抖的手,
根據那激動的呼吸,
以及滾燙的温柔的脣,
請辨認出你的情人,--
我的歡樂和喜悦已降臨!
哦麗達,那該有多好啊,
如果帶着熾愛的狂喜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