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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張國榮的文章新版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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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張國榮的文章新版多篇

寫給張國榮的文章:最感人的紀念張國榮的文章 篇一

金像獎的最佳男主角,終於沒有頒給他。

從《阿飛正傳》至今的十三年,他演了二十一部電影,其中不乏《縱橫四海》、《霸王別姬》、《金枝玉葉》、《東邪西毒》、《春光乍泄》這樣的經典之作。他的努力得到那麼多人的讚賞,但他一直都是與獎無緣。今天的金像獎,是他最後的機會了,雖然《異度空間》在他的作品中不算是上乘之作,雖然《無間道》中梁朝偉的表演確實可圈可點,但是這部凝聚了他的生命的作品,仍然讓我充滿期盼。

金像獎的評委們沒有給他這個最後的機會。

他自己是不會在乎的了,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但是我們在乎,我在乎。

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他的一生中,想要的東西總是那麼難以得到。剛出道的時候,他的資質就是很好的,健康,漂亮,歌唱得有水準,人又努力,但就是紅不了,磋跎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成名了,又撞上了實力強大的天王巨星譚詠麟,所有的獎項都被壓下一頭。好不容易奮鬥得能夠與譚詠麟分庭抗禮,人家忽然宣佈不參加評獎了,丟下他一個人贏得沒滋沒味。本來自己唱得好好的,卻莫名其妙地得罪了譚詠麟的歌迷,被對方罵得狗血噴頭,不勝其煩,在最紅的時候宣佈退出歌壇。拍電影那麼敬業,那麼全情投入,得不到讚許。好不容易演技成熟,得到讚許了,又得不到獎。愛上一個人,求婚被拒了。又愛上一個人,是同性,祕不敢宣。好不容易公開並使公眾接受了自己的愛情,身體百病叢生了,又是胃液倒流,又是抑鬱症。他的身家上億,卻過得這麼不快樂。一生愛惜羽毛,卻死得那麼決絕,慘烈,血腥。最不堪的是,死後還要被人猜疑,詬病,謾罵,污辱。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覺得他太委屈。

這兩天一直關在家裏看他的影碟。家裏關於他的收藏浩如煙海,我一直都沒有仔細地看。一直不太注意,一直認為不必着急,一直認為可以在有時間有心情的時候慢慢地看,一直認為這個人就會在那裏等着我們一起老去,但是,猝不及防地,他甩下所有的人,自己走了。

在影碟上看了這個人的半生,才發現原來我們愛他,還遠遠不夠多。

沒見過一個藝人,像他那麼有大牌卻從來不耍,像他那麼懂得謙讓,懂得照顧別人。《紅色戀人》的首映式上,所有的人都趕着向他提問。他説:“大家不要總問我哦,我們劇組裏的人都很出色,你們應該多問他們。”大家仍然圍着他。一個人問:“聽説你退出歌壇了?”他笑:“我退出歌壇七年又回來了,你不知道嗎?”還有一個人居然問:“《九星報喜》裏你的長髮是不是練氣功長出來的?”他失笑:“怎麼可能?練氣功是鍛鍊身體的,長頭髮?你瞎掰啊。”……諸如此類的無聊問題過後,連我這個觀眾都不耐煩了,他沒有,一直温文地微笑着。

一個人用語法錯亂的英語問他最喜歡的歌是什麼——為什麼要用英語問呢?——他回答:“我就替你翻譯了吧,你是問我喜歡哪首歌吧,我比較喜歡《金枝玉葉》裏的《追》。”這時候幾個人開始起鬨:“來一個,來一個。”他有些不快了,但是仍然從容地説:“大家可能不知道吧,我們劇組裏真是藏龍卧虎,連這位小妹妹都有絕活兒給大家表演……”他介紹扮演他女兒的葉凡凡為大家朗誦了一首詩,葉凡凡看來是準備過,但是朗誦得還是不流利,許多人都笑了,他不笑,一直看着她,用充滿鼓勵的眼神。

接下來主持人説開了別的話題,他終於得到解放,退到後排。他以為沒人注意他了,所以肆無忌憚地擦鼻子,揉眼睛。估計下一個問題該提問梅婷了,他悄悄將手中話筒遞給身邊的梅婷,並主動替梅婷抱過她的花束,示意梅婷準備回答。

抽獎搶答的時候,主持人問一個觀眾葉大鷹導過的三部電影是什麼,那個觀眾説了兩部之後卡殼,眼看着冷場,他站出來説:“我做個動作提示你一下好不好?”然後誇張地吸氣,呼氣……觀眾想起來了:“是《大喘氣》!”

記者採訪他,問他葉大鷹為什麼找到他去演共產黨員的,他笑:“正好我當時閒着。”記者説:“大家都説這部電影演得真好。”他説:“那我要祝賀葉導演。”……

不是隻有這一個場合他表現得這麼謙虛周到,演唱會上,頒獎禮上,慶功宴上,一個一個的鏡頭都在描述着他為人的良善和體貼。幾乎只要是露面時有別人在,他就一定會照顧到別人,儘量避免把話題往自己的身上引。演唱會上他從不忘了感謝樂隊、伴舞和助手們,不惜浪費口水一位一位地向觀眾介紹。拍戲的時候,他總是幫助配角和新人,不需要他入鏡的時候也在場外為別的演員配戲。他對慈善行動幾乎是有求必應,每年都要捐助兒童癌症基金和護苗基金。

他對朋友的關心更是有口皆碑,梅豔芳、鍾鎮濤、林青霞……個個都記得他的幫助。

難怪所有與他打過交道的人,沒有説過他一句壞話。

梅豔芳説她無法接受他的死訊。她説這太突然了,他竟然沒有跟她打過招呼,她從來都沒有發現,他的身上承受着這麼嚴重的壓力。她説他這個人就是心腸好,他總是幫她,但是很少麻煩她去幫忙。

他對她,是真的好。他在離世前的這最後一年,參加的唯一一次演出,就是她的入行20週年演唱會。那是去年四月的事,他作為演唱會的意外嘉賓,忽然現身在《芳華絕代》的開頭,觀眾們驚喜地狂呼,掌聲如雷。不知為什麼,喜歡她的觀眾大都喜歡他,正如喜歡他的觀眾也大都喜歡她一樣。他們兩個人是二十年的交情了,合作次數不計其數,兩個人的個性、風格都是絕配,默契程度無人可比。她曾對他説:“等我到了四十歲還沒人娶的話,你就娶我好嗎?”——其實我相信她是愛他的,但是對別人可以爭取,對他則毫無辦法。他只能成為她的“唯一好友”,與她同唱一首歌罷了。

“……唯獨是,天姿國色不可一世,天生我高貴豔麗到底;顛倒眾生,吹灰不費,收你做我的迷……”兩人在舞台上旋轉,纏綿,俯仰之間,她温柔地抱他,他輕輕地吻她,彼此的目光火熱地碰撞膠着……芳,華,絕,代。再沒有人比他與她更適合這個詞了,除了他與她之外,也再沒有人配得上這首歌。

他們合唱的第二首歌是《緣分》,這也是他在人世間留下的最後一首歌。在演唱會上聽到它,沒有一個人會覺得特別,但是今天坐在家裏,從影碟上看到它,我的冷汗直沁到心裏。

他:沒有一聲再見,沒有半聲悽怨,淡淡去但無言;過去終於過去,留下了當七年級切在懷念。

她:每段美好的片段,腦海一再閃現,是否能證實曾與他有緣。

他:在困苦中百轉,但結果在眼前,事實證實無緣;我已不敢再説,來日可相見。

合:你我相隔多麼遠,哪年哪天可相見,那處境可會改變。

這首歌他們合唱了半輩子了,沒有一個版本唱得這麼動情。這一次他與她唱出的痛苦都是那麼真切,尤其是他。他走在舞台的另一邊,隔着寬闊的舞台遙望着她,伸手向她,用他那至美至醇的聲音唱出:“我已不敢再説,來日可相見……”臉上全都是訣別的淒涼與絕望。唱完後,他也沒有多説話,拉拉她的手,笑了笑,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讓如今的她,怎麼再能唱這首歌?怎麼再回頭聽這首歌?他簡直是在一字一句地告訴她: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最喜歡看演唱會上的他,尤其是88年的演唱會。

但他並不是剛一出道就具有絕代風華。

1979年,他出道兩年,得了一個小小的歌曲獎,激動地上台領獎,在台階上絆了一個大跟頭,引起觀眾善意的鬨笑。在這個頒獎禮上,他梳着當時流行的遮耳捲髮,一套現在看來土裏土氣的西裝,面孔稚嫩得象一隻娃娃,故作鎮定地發表致辭,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在乎和緊張。

1985年,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他名氣初具,作為開場聯唱的羣星之一出場,着黑色禮服,努力地載歌載舞,與他同台演唱的還有林子祥、徐小鳳、梅豔芳、許冠傑……他滿臉掩飾不住的興奮,活躍地與司儀打趣,與林子祥大跳大唱《MONICA》,並獨唱了一曲獲獎的《不羈的風》。典禮結束的時候,獲獎歌手一字排開揮手致意,獨有他離開自己的位置,熱情地跑去擁抱站在中間的譚詠麟。這個動作看起來實在是有點冒失,但是也許在這個時候的新晉歌手裏,只有他夠資格去主動擁抱歌王吧?

1987年,白金巨星耀保良晚會,在全場觀眾狂熱的歡呼,鼓掌和尖叫聲中,他以當紅姿態出場,一人連唱了五首歌曲。舞台上,觀眾們已經見不到那個生澀稚嫩的二十歲小毛頭,他們看到的是一位充滿高貴氣質,聲線醇厚如美酒的俊朗青年,一舉一動都散發出逼人的魅力。亦舒常説:“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裏是看得見的。”有多少人在浩瀚星河中露個頭就消失了,是什麼樣的信心與毅力使一個多年紅不起來的歌手修煉成這樣一個不同凡響的明星?這次晚會上他演唱的最後一曲是《倩女幽魂》,穿着青布長衫,手持漏洞破傘,在從容演唱的同時,還上演了一出與超肥聶小倩的搞笑對手戲,言笑晏晏,揮灑自如。觀眾們不停地鼓着掌,大笑着,充滿着寵愛與縱容。

1988年,他在紅墈連開二十三場演唱會,聲、色、藝都已達到了一個歌手的極致,十幾年的不懈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這一年的演唱會中,《沉默是金》、《無需要太多》、《共同渡過》、《當年情》等好歌層出不窮,觀眾的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在他在台側與觀眾握手時,要靠四個保鏢護着他以免被瘋狂的歌迷拖下台去。他穿出一身奪目的硃紅色西裝,這種顏色也只有穿在他的身上才顯得鮮豔而不輕浮,比起穿着黑色西裝的莊重另有一種韻味。他還穿着一身黑色綢衫演唱《客途秋恨》,字正腔圓,儀態萬千,恍然一位濁世翩翩公子,難怪別的明星都被稱為“華仔”“發哥”“秋官”“星爺”,只有他是“榮少”。他又套上白色長衫登台了,揹着一隻竹箱,扮作寧採臣,唱着《倩女幽魂》和《訪英台》——這首民間小調被他唱得那麼動人,連那故意搞笑的秧歌舞都令人歡喜讚歎。然後他換上夾克和緊身褲表演快歌聯唱,在台上狂野地飛奔,舞動。這時候的他已經不用當年那種生硬造作的舞姿了,他只要輕輕一抬手指,就能引來一陣尖叫,隨意一扭腰肢,就足以顛倒眾生。象《無心睡眠》那樣幾乎是亙古不變的一套舞步,在他的腿上跳出來,仍然讓人百看不厭。他的汗流在臉上,夾克甩在地上,舉起一瓶水從頭頂澆將下去,隨着強勁的節奏甩動頭髮,水花飛濺,一張精緻的面孔晶光閃亮……這個人不當歌星,誰能當歌星?這個人不當歌星,誰敢當歌星?他是天生屬於舞台的,他太有資本來利用這個舞台,太有資本讓觀眾們愛他,並且得意地,珍惜地,毫不掩飾地享受着這份愛。

那時候有誰能想到,他竟然會在這樣的全盛時期退出歌壇?

大學時代,偶然從一個同學的磁帶中發現,一向被我蔑視的這個“小白臉”竟然擁有一把充滿磁性的好嗓子,這是我喜歡他的開始;而多年以後看到的《告別》演唱會,是我愛上他的起因。我總是很主觀地覺得,沒有人會看過了《告別》之後而毫不動心。

《告別》不是一般的演唱會,這是一個堪稱極品的藝人在全盛時期做出的謝幕儀式,是送給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事業的一份珍貴回憶。整場演唱會的結構完整,舞美豪華,陣容強大,構思巧妙,尤其是他本人的表演,幾乎可以用完美來形容,使得演唱會連開三十三場而觀眾意猶未盡。我們後來看到的版本都是最後一場,也是最動人的一場。從開幕的《為你鍾情》到結尾的《風再起時》,他把每一個音符都演繹得蕩氣迴腸,無懈可擊。不能忘記《儂本多情》、《無需要太多》的情深款款,不能忘記《側面》、《放蕩》的熱辣火爆,不能忘記演唱《想你》時,他那肆無忌憚的誘惑與挑逗,不能忘記那首《千千闋歌》,他將這翻唱的歌曲填滿了他自己的真誠。所有的這些歌曲,所有的版本,都不如《告別》裏的版本動人心絃,連他所有的舞蹈,也都比從前更強更勁,就象是將全部的精氣神都注入其中。舞台上的他,風華正茂,英俊迫人,乾淨的面孔在燈光映射下如宋瓷一樣閃動着光澤,眉眼之間全都是莫名的眷戀。他不斷地説“謝謝”,不斷地深深鞠躬,收存觀眾的禮物,為觀眾拋灑玫瑰花,認真地走到每一角落,同儘可能多的觀眾握手,直到最後把手都握破了,一笑了之,毫無怨言。

誰都不會忘記的,是《風繼續吹》吧。在演唱之前,他講了好長的一段話,細訴了他一路走來的人生歷程和告別的前因後果。可惜這些細節在大陸的版本里沒有發行。他説:“……當我看回以往的記錄,好多光輝燦爛,亦是閃閃生輝的明星,都在最光芒的時候告別,到現在我們都還記得他們。所以我知道我這個訣擇,不會錯到那裏去的。這件事其實很傷感,我在以前的幾晚從來都沒有講,今晚我可以同你們講。就是説,做為一個藝人,有很多時候是痛苦的,因為我們的快樂和滿足建築在觀眾之後,只有觀眾快樂和滿足了,我們才會快樂和滿足。另一點,如果一個藝人,知道在什麼時候應該告別的話,他和他的歌迷或者影迷都會難過。但是如果走得太晚,當我離開的時候,就只得我自己一個人難受了。所以我是一個聰明人,我一定要走先一步。”

觀眾們痛不欲生,哭喊着他的名字,他微笑着,微笑着,鞠躬,不言。《風繼續吹》的音樂響起了,這是他的成名之作,幾乎在每一場演唱會上都要唱的,沒有一次,象這一次這樣傾情用心。唱到第二段時,觀眾從大屏幕上發現了他眼中的淚光,全場尖叫聲如潮水一般轟然而起,他終於忍不住以手掩面,泣不成聲。

《告別》的最後一首歌,是他自己作曲的《風再起時》。我們周圍的許多人都知道他會唱歌,不知道他還會把歌寫得那麼好。這又是一首與愛他的人訣別的歌。他唱着這首歌封存了手中的麥克,毅然決然地走下了舞台,留下全場一片悲慟。他這一生人,唱的訣別歌曲特別多,結果現在隨手就能拿出幾首來印證他的結局。其實這倒不是什麼神奇的宿命,很大程度上因為他確實訣別過一次,在89年歲末的紅墈,數萬人為他的離去而死了一回。十四年過去,這些人中應該有大半尚在人間,而如今,又隨着他,更徹底地死了一回。

從這個角度來説,他,在跳下的那一剎那,不是不殘忍的。

許多人在謾罵他,理由無非是他是同性戀,變態,不男不女。客觀地講,這些人説的都是事實,只不過用了一些刻毒的詞句。其實,對他,如果不用這些虛無縹緲的刻毒詞句,就找不出什麼可罵的了。在紛雜的娛樂圈裏,他有着幾近完美的品德,不酗酒,不吸毒,不磕藥,不飆車(被狗仔隊追急了的那次除外),不打架,不泡妞,不偷,不搶,不嫖,不賭,不傷害任何人,梁朝偉説:“他連説髒話都那麼有氣質。”他唯一的罪過就是,沾上了同性戀這個在國人眼中十惡不赦的字眼。

他與我以前所知道的同性戀,完全不同。他沒有那種脂粉氣。不要對我講他在電影裏扮的角色,也不要對我講那些演唱會上的長髮、裙子、高跟鞋,那隻不過是一種造型,是商業演出中比較前衞的包裝,他如果真的想扮女人的話,完全不必在駁長髮的同時留鬍子,他可以扮成最為俊俏的女人。無論是在香港還是在美國,女扮男裝或者男扮女裝的歌手他決不是第一個,只因他本人是同性戀,所以才被人們大做文章。生活中的他,一向高貴文雅,穿着打扮的品味之佳聞名全港,他甚至都不穿顏色鮮豔或者款式花哨的衣服,經常是素色的T恤或毛衣加西裝外套,就讓人過目不忘。他留過長髮,是為了扮《大富之家》裏的藝術家;他染過金毛,是為了區分《星月童話》中一人分扮的兩角。除此之外,他一直都是留着最為平淡無奇的短髮。他接觸過的許多人都説他個性正直,重情義,具有大哥風範。他還總是去健身會館做運動維持健碩的身材,以至於一些八卦小報講他有四十二吋的胸肌。

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他自己不承認,不見得會有誰相信他是同性戀,何況他早年追求女友,路人皆知。可是他偏偏自己承認了。1997年,在紅墈,他當着所有歌迷的面,宣稱感謝“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唐生,並將《月亮代表我的心》獻給他。娛樂圈裏的同性戀絕不止他一個,甚至有人娶妻多年,兒子老大,為了維護偶像形象,都不敢承認自己的婚姻,他竟將自己的同性男友拉到台前,這需要多麼巨大的勇氣和多麼堅定的感情?除了他之外,還有那個歌手能夠做到?所以就不要奇怪,當時台下的如雷掌聲。

因為他,我開始相信同性戀的愛情和異性戀一樣值得尊重。都説同性戀之間的關係不會長久,但是他與唐生相識近三十年,同居十八年,患難與共,相濡以沫,彼此忠貞不渝。在他還沒紅的時候,有一次急需一筆錢,唐生二話不説,就設法弄到了相當於自己好幾個月工資的錢借給他,為此幾個月中每天都只能吃最便宜的盒飯。他成名之後,唐生辭掉自己渣打銀行高級經理的職務,專心為他持家理財,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陪着他到世界各地去舉辦每一場演唱會。相信性格沉穩的唐生的陪伴,為他帶來了許多幸福平靜的日子,所以他對記者講:“唐生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我想我一輩子都應該感謝他。”

在兩人出雙入對的照片中,每一個明眼人都能看出唐生身邊的他滿臉的幸福與驕傲,連香港媒體都承認兩人是娛樂圈中“模範LOVER”。

去年自殺前,他立遺囑將財產大部分都贈予了唐生,小部分分贈其他親友和兒童癌症基金、護苗基金。就在前不久他還對陳淑芬交代:“如果哪一天我走了,留下唐生一個人,你要代我好好照顧他。”登報的訃聞上,唐生以“摯愛”的身份排名第一。起先我看成是“摯友”,當看清是“摯愛”時,真是禁不住心中一酸。這都是因為他的負責,他的勇氣,向世間公開自己的愛人,使唐生史無前例地得到了這樣的名分,也無怪乎唐生對他的情深義重——明明知道他輕生的原因,但是沒有他家人的同意不肯講;紅腫着雙眼對媒體強調自己愛他,“不止是現在,我一直都愛他”……這一切讓人注意不到這兩個人的性別,只為愛侶之間的深情和擔當所感動。在舞台上,他演了一世的虞姬,可是在現實生活裏,他是一個真正的霸王。

在他的一生中,總有那麼多驚世駭俗的舉動。想告別的時候就告別,想回來的時候,又無所顧忌地回來了。1997年,他宣佈復出,理由是:看到有些歌手唱歌,覺得很奇怪。歌怎麼可以這麼唱的。我唱得多好,我要回來唱給大家聽。——這樣的理由,也只有他敢説得出口。他完全可以説自己只是因為熱愛唱歌。他對唱歌的熱愛在朋友中是很有名的,據説他賦閒在家的日子裏,朋友們都不敢帶他一起去卡拉OK,因為他總是一坐下來就霸住話筒唱個沒完。如此一位天才歌手,在加拿大無聊地閒居確實是太可惜了。香港歌迷以一如既往的狂熱迎接了他的歸來。

他復出後的第一張專輯《寵愛》是一個電影插曲合輯,乏善足陳,使歌迷頗為失望。接着,樑榮鈞和林夕等人為他度身定做的《紅》隆重推出,包括《偷情》、《紅》、《怨男》等等,幾乎全部為妖魅迷離之作。同年,他舉辦了復出後的首場演唱會,事先聲稱會是一場非常正統的演唱會,“連點都不會露”,結果,在《紅》一曲中,他突然以閃亮黑裝配紅色高跟鞋造型出場,與一羣男伴大跳熱舞,身段柔靡嬌媚,氣氛性感詭異,把觀眾驚得目瞪口呆。接下來的《偷情》,他身披黑色半透明睡袍,慵懶漫步,讓衣裾在腳下風口的吹動下如翅膀般飛舞,裸露的肌膚時隱時現……這還不算,他居然還在演唱會結束前不動聲色地説:“人常道,NO

NEWSISGOODNEWS。但對我們藝人來説,沒有NEWS就死緊了。所以我要感謝香港媒體這麼多年來不遺餘力追查我的PARTNER,好多謝你們。”如此存心擠兑,香港媒體被嚴重得罪,罵起97演唱會的色情三級簡直是萬眾一心,一時間關於他的負面報道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其實,當時他雖然已經四十歲,但是歌藝不減當年,容顏未老,身體強健,依然有足夠的實力稱霸歌壇,完全不必靠花樣。他應該不會不知道這些變化會給他的公眾形象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但是他非但不管,而且變本加厲,各種匪夷所思的造型層出不窮。奇怪的是,觀眾們也就漸漸地接受了他,他得到的掌聲和歡呼比起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2001年,我在名古屋觀看了他的日本巡迴演唱會。只有親身看了現場表演,才會明白什麼叫做巨星風範。這場演唱會他以接駁的長髮造型出場,挽一個髻,插一支簪,額前紋一枚海錨標誌,身穿綴着羽毛的白色西裝、連身露背褲裝、前面是褲後面是裙的裙褲裝、半透明黑色緊身裝……這些造型在畫報上見到足夠我連暈幾個躺兒的,但是在舞台上,我不得不承認,確實是一場視覺的盛宴,引人目眩神迷。這場演唱會由於是在音樂廳裏舉行,觀眾只有三千來人,與他動輒數萬觀眾的氣勢不可同日而語,但是他以一貫的敬業精神,一絲不苟地表演了每一個細節。歌聲更加醇厚,舞姿依然勁爆,其中八首快歌的聯唱,實在令人對他的舞台功夫歎為觀止。日本歌迷瘋狂地擁擠在台前,跟着他跳着舞着,大唱繁複的粵語歌詞,甚至跟着他一起模仿共產黨員靳的台詞:”……他們就是:紅軍!……“他用英語、粵語和半生不熟的日語對觀眾説着笑話,道着謝,介紹工作人員給大家,在打了燈光的白幕後公然換裝,引來全場震耳欲聾的尖叫……“給我愛你愛到最真,給我愛你愛到最貪心,枕頭仍遺留深深的吻,迎頭在抱擁不減興奮……”他的汗珠在燈光下熠熠閃亮,腰肢款擺,姿態撩人,如暗夜裏一朵妖花盛放……他的眼神輕輕地飄動,煙視,媚行……這是一個天香國色,傾國傾城的男人,尋常言語已經無法形容他那成熟的豔光。如果説年輕時候的他臉上寫的是:“我愛大家!請大家也愛我吧!”現在的他臉上寫的就是:“我知道你們都愛我。那就愛我吧。不愛我嗎?我可不在乎。”或許,他的前半生用了太多精力去娛人,現在他想娛己了。如今的他,不需要再去刻意博取支持,不需要顧及別人的眼光,他可以恣意妄為了,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佈置這個舞台,可以盡情嘗試自己喜歡的所有東西了。也許,這段時期,他才真正享受到了屬於自己的人生。

這是一張顛倒眾生的臉。眉清目秀,細緻温文,優雅地側着頭,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拍這張照片的時候他已經三十八歲,不算很年輕了,但是歲月似乎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直到現在都是這樣。1994年,這張照片曾經作為《金枝玉葉》的海報發行得鋪天蓋地,誰也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成為了他的遺照。現在這張照片擺在靈堂裏,圍繞在一片白玫瑰、白百合、白馬蹄蓮中間。他生前説過自己最喜歡白百合,這種花也真的很象他,美麗,芬芳,優雅,卓而不羣。靈堂外,世界各地獻來的白百合花束鋪滿了街道兩側,前來拜祭的人們已經在雨中排到了五條街外。

他所受到的尊重驗證了他在香港、在娛樂界和在我們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我們很少為伊拉克平民哭泣,很少為非洲難民悲傷,報紙上動輒報道數百人的死亡,也很難讓我們流下眼淚。不是我們冷血,而是因為離我們太遠了。但是他不同,他真正是一代巨星,紅足二十年,他的歌聲,他的電影陪伴我們度過了多少歡樂與悲傷的日子,很多時候,他比我們的朋友、同事、師長,甚至比某些家人更令我們感到親切。我們已經習慣了欣賞他絕色的面孔,優雅的姿態,率性任情的生活態度,習慣了在各種各樣的綜藝節目中尋找他的身影,而這些一下子就沒有了,永遠沒有了。

最令我們傷心的,不是他的離去,而是他在離去前的一段時間裏,過得這麼不快樂,卻沒有人注意到。他已經有一年的時間沒有登台了,只是在一月份出席了百事巨星的頒獎典禮。這個頒獎禮他應該是不能推的,因為他是第一代百事巨星,具有特殊的意義。現在回頭看頒獎禮的照片,就知道什麼叫做強顏歡笑了。他也已經有一年的時間沒有出新唱片了,最近的一張是和黃耀明合出的,連封套照片都是舊照片合成的。我們熱衷於猜測中間的那隻眼睛是他的還是黃耀明的,沒有想過為什麼以他那麼一個敬業的人居然連封套照片都沒有出來拍。我們早就知道他病了,胃液倒流,我們開着玩笑説不就是泛酸水兒嗎,沒有想過這會給他帶來多大痛苦,會對他的嗓子帶來什麼影響,而影響嗓子對他來説是多麼嚴重的打擊。我們也都知道他拍完《異度空間》後被傳“撞邪”,‘撞邪'應該是不可信的,但是可以想象那時候的他肯定已經言行有異了。我們現在回頭看他這幾年的照片,幾乎都沒有開心的面孔,至多是抿着嘴角,淡淡地微笑着,我們忙於欣賞他的憂鬱神情,沒有想過這種持續的憂鬱神情意味着什麼。

他的專輯裏,有一張叫做《陪你倒數》,MTV版,出自三年前。現在拿出來一首首看下去,不能不覺得毛骨聳然。這裏面十餘首歌,沒有一首是快樂的,首首都隱含着死亡的意象。“……有一夢,便造多一夢,直到死別,都不覺任何陣痛……”“……Little

star,告訴我,在天上會有什麼心情……”“……讓我做只路過蜻蜓,留下能被懷念過程,虛耗着我這便宜生命……”“……就狠心期望,祝我與舊信火葬,別離像戰爭般悲壯,各自逃亡……”就連裏面的主打歌,慶祝千禧年來臨的《陪你倒數》,也在一片片的血色煙花中唱道:“……一剎那,再沒然後,也算是,從來未分手……”

還有英文老歌,IHONESTLYLOVEYOU。在風靡一時的《流星花園》中也有出現,當時聽來,只覺情深款款,但在這張碟裏,完全不是那種意味。這首歌的MTV是他自己導演的:一間黑暗的屋子裏,只有一個鋼琴師坐在鋼琴前彈奏,黑暗中,只有他一張温柔的臉,用耳語般的聲音輕輕訴別:“……或許我在這裏已經徘徊了太久,我們都知道我要去別的地方了;我有句話要告訴你,儘管我從未對你説,但我想該叫你知道了: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我不是想令你傷心難過,我真的什麼都沒想。我只是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來告訴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

仔細想來,這幾年裏,他幾乎都沒有唱過快樂的歌了,連拍的MTV和電影,氣氛也都那麼詭異。《異度空間》裏,他飽受精神上的困擾,一直覺得前女友因他自殺的靈魂糾纏在自己周圍,夜夜不能睡,時時聽到女友用剪刀剪開手腕動脈的聲音,看到她,從高樓上跳下來。這樣陰暗迷亂的電影和MTV,對一向對工作認真投入的他來説,多一部就是多了一分抑鬱。他的心理問題,早就出現了。

但就算我們知道他的憂傷,我們又能做些什麼呢。我們那麼愛他,卻幫不到他。我們的眼淚,我們的愛,其實都與他無關。無論是在他的演唱會上歡呼,還是買他的影碟他的磁帶,追着要他的簽名,跑到他家門口去喊我愛你,都對他沒有絲毫的幫助。這是一個藝人的悲哀,他的歡笑屬於大眾,而他的難過沒有人能分擔。他用了他的一生時間來娛樂大眾,把最美的歌聲與微笑送給我們,到他心碎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他身邊。

他的離世使他的朋友們感覺那麼震驚和突然,因為他們看到的他一直是明朗的快樂的,他從來沒有把他的情緒表露出來過。他是那樣一個不愛傾訴的人,把所有的痛苦都埋在心裏。從小,在人丁複雜的大家庭裏,作為最小的孩子,他就學會了乖乖地縮在角落裏不説話。長大後去英國上學,過的又是一個人的日子。進入樂壇後,他作為一個無名小卒受到的挫折,沒有誰會願意傾聽。漸漸地他已經養成沉默的習慣,對公眾保持着禮貌的距離,就算對朋友,也一向是他幫別人,很少找人來幫他。如果他會自己找樂兒,也許也能將痛苦排解,但是他的生活是如此地低調簡單,閒時只愛和朋友打打羽毛球和麻將。打羽毛球是傾訴心事的時機嗎?不是,打麻將更不是。現在我們寧願他多去泡吧,飆車,寧願他在媒體前胡言亂語發泄心情,但是他一直維持着高貴的姿態,萬事付之一笑。或者我們寧願他草草舉行幾場演唱會來玩玩,觀眾們也會熱烈追捧的,但他太認真太追究完美,沒有準備好的東西決不肯拿出來示人。段小樓告訴蝶衣要“自個兒成全自個兒”。他沒有,他任由他的抑鬱一點一點地腐蝕他的心,直到生命的盡頭。

現在沒有人能説清四月一日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只知道他直到中午還是正常的,他戴着口罩去與朋友午餐還提醒朋友也戴口罩防病。冥冥中不知是什麼東西在幾個小時內把一個傷心絕望的他推上了二十四樓。他去年自殺過一次,用安眠藥,救過來了,但是這次採取了更加決絕的方式來撲向死亡,被發現得再快,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沒有人願意相信一向唯美的他會有這樣的結局,也許他是天使,回到了上帝的懷抱。也許他用後四十年的壽命換取了前四十年的不老青春,所以才會這麼快地離開我們。無論如何,我們現在可以放心的是,他再也不會老了,不會有機會讓我們看到他的白髮和皺紋,看到美人遲暮的模樣了。更重要的是,他再也不會難過了,掙扎了這麼久,他終於擺脱了纏繞着他的夢魘,回到徹底的寧靜之中了。他不必顧忌我們怎麼傷心,因為我們也從未幫到他什麼,我們只能在他沉重的故事裏,流着我們輕淺的眼淚。

張國榮,願你生生世世,開心快樂。

寫給張國榮的文章:寫給張國榮 篇二

冬天花敗,春暖花開,有人離去,有人歸來。第一篇長微博,獻給我的偶像。

2003年4月1日,我在開車從北京回上海的途中。在那之前,我並不是你的歌迷,我只知道你唱過《倩女幽魂》,我甚至覺得,你好久沒做宣傳,沒出作品,已經過氣了。

對你的瞭解從京滬高速的山東段開始。那裏的山上都是頑石,少見綠色。以往開車路過河北,山東和江蘇,打開電台,要不是賣春藥的,就是治性病的,還不停的有託打電話和主持人互動,説療效好,去哪才能再買到。我常想,這麼明顯的忽悠,怎麼可能有人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充斥着荒誕。

但那一次開車的旅程,我能調到所有的頻率裏都只有你的生平介紹,當然還有你唱過的歌。我甚至發現,有時候,我偶然會哼唱兩句的不知名旋律,原來都是你的。路過臨沂,電台主持人甚至自己開唱《奔向未來日子》。

對你來説,已經沒有未來的日子了。你奔向了永遠不會來的日子。那些歲月裏,我是一個輕狂氣傲的無知少年,對所謂港台巨星嗤之以鼻,這也讓我錯過了你。那幾年我在北京,迷茫的就像在能見度只有一米起了大霧的國道上開車,好在我一直沒開進逆行車道。等我懂你,再沒機會來看你的演唱會。回想起來,你若在,無論我有錢沒錢,一定會買一張離你最近的票。

沒有什麼誇你的。我甚至想,如果你還活着,機緣巧合,興許能和你吃上一頓飯,説上幾句話。那次從北京回上海是一次奇妙的旅程,開過長江大橋,我就找了一個休息站停靠了下來,吃了一碗泡麪,清楚記得江水聲就在耳邊。我買了兩張你的盜版唱片。這不能怪我,在高速公路服務區裏沒有正版的。我啟程上路,把唱片塞進了碟機。

不幸的是,我沒能聽見你的聲音,因為我買了VCD。家鄉離我越來越近。1200公里路程,我並未為你落淚。畢竟我們剛認識,你得理解。到了上海,身邊的朋友常常談起你,有黯然神傷的,有傷心哭泣的,更多的是,哦,是嘛,他這麼有錢,幹嘛要自殺,可惜了。還有惡意揣測的——至今我的身邊依然有人相信你是得了絕症或做了什麼事情,不得已才跳樓,我每次都要和他們爭辯。

但兩個星期以後,也便這樣了,大家開始很少談起你。一個月後,勞動節,大家依然不愛勞動,兩個月後,兒童節,小孩依然歡聲笑語,三個月後,四個月後,週年祭,到現在,九年了,這世界沒有什麼變化。這九年裏,你陪伴我度過很多困難的時光,可惜那些激勵我的歌並沒能激勵你自己。

我想我懂你了,Leslie。這眼前的世界並不是你我想象的那樣。你改變不了。我改變不了。我今年三十歲,沒有你那麼多的作品,你死去了,你的歌也許能被別人再唱五十年,一百年,我若死去了,我的文字也許只能被別人記得五年,十年。又也許更短。我也許比你長壽很多,又也許不能。説不定我會成為一個老頑童,説不定我忍受不了自己衰老。誰知道呢。

Leslie,多年以後,我們終會相見。我獲得的成就比你少很多,但爭議倒也不少,算能作為談資。和你一樣,很多爭議要到死後才能平息,或許不能,甚至更多。他日我們相見,你若不嫌棄,讓我為你寫一段歌詞。不會差的,只是辛苦你要用普通話唱。你説你一生沒做壞事,為何這樣。我想我可以試着告訴你為何。因為,你一生沒做壞事,所以,就是這樣。

寫給張國榮的文章:他選擇留在自己的時代 篇三

1997年,香港女作家陳慧開始創作處女作《拾香紀》。

這部小説描寫了一個香港大家庭五十年中發生的故事,用小人物串起大時代,將港人精髓描寫地入木三分。多年後我依然記得那家九兄妹的名字:九傑、八寶、七喜、六合、五美、四海、三多、相逢、大有,像一手花牌。

第一次讀這部小説,就莫名其妙聯想到張國榮,回頭想想,確有幾分相似。比如張國榮也出生在香港中產大家庭中,行末居十,乳名十仔;比如小説寫出了香港精髓,而現在很多人都説,“張國榮就代表着香港”。

張國榮年輕時有花名“中環三少”,那兩位是同樣貴公子派頭十足的陳百強和鍾保羅。但論家世,張國榮才算得上真正的少爺。

張國榮的爺爺是廣東大地主,後因時代變遷家道中落。父親張活海是香港洋服大王,在中環開有服裝工廠,連好萊塢的導演希區柯克、演員加里·格蘭特、馬龍·白蘭度都曾專程光顧,因此有“Tailor King”(裁縫之王)的美譽。雖不屑父親的聲名,但畢竟從小就在名流雲集的裁縫店裏長大,見慣了聲色犬馬的大場面,個性中自有一份波瀾不驚的磊落。

張國榮的生日與夭折的九哥是同一日,父母心中有所忌憚,根據風俗,也為了更好養活他,將之過繼給張玉麟的夫人做乾兒子。上世紀80年代末,張玉麟家族的財富已超過100億,是香港最出名的億萬富翁之一;乾媽譚愛蓮又特別寵小孩,包括這個乾兒子,曾豪擲百萬為他辦生日會。雖不喜乾媽這種溺愛孩子的方式,但畢竟消受過由金箔打造出的錦衣玉食,那份貴公子的闊氣派頭跟隨了他一生。

張國榮父母緣淺,他是由家中的女傭六姐帶大的。13歲那年,因成績不好,被父母送往英國讀書,小小年紀背井離鄉,登飛機懸梯那刻心中卻是有幾分高興的,可見原生家庭氛圍的蔭翳。為子承父業,他考入利茲大學學習紡織專業,本有可能成為一名時裝設計師,大一時卻因父親酗酒中風被緊急召回,自此中斷學業。

那個年代的娛樂圈並不算風光事業,英俊少年郎入行,多半因家境貧寒才苦苦打拼,比如劉德華、梁朝偉、周星馳……但張國榮不是。在英國獨自生活了5年的十仔,不願再聽父母擺佈,拒絕去父親廠裏上班,被切斷經濟來源,於是開始擺攤賣鞋、賣牛仔褲,直至參加1977年參加亞洲業餘歌手大賽獲亞軍,從此踏入娛樂圈。

香港的娛樂圈裏有句話,“張國榮也要十年才有今天”,用來勉勵那些奮鬥中的年輕人。這句一方面印證了張國榮的確貴為巨星,另一方面,也説明那是個“從前慢”的年代,娛樂圈沒有今日這麼速食功利,才有機會十年磨出一把寶劍。

貴為富家公子,張國榮難得沒有驕奢之氣。亦舒1988年的專欄裏寫到他,“多累還準時到達現場,一點沒有怨言,有時候發覺他疲倦得眼睛都紅了,仍然趕通宵,而且及時完工,接着再歸隊拍電影。”他的教養決定了做事嚴謹踏實的態度,即使嗓音不算完美,他仍憑瀟灑派頭和妖嬈舞姿,打造出獨屬自己的舞台魅力,橫掃當年香港唱片市場。

1989年的33場告別演唱會是個老梗,那是八零年代的香江歌王爭霸,也是兩位巨星的急流勇退。雖然評説紛紜,但我仍覺在最繁華時隱退,對張國榮來説,除了勇氣,更是一次高段位的選擇。

1986年,他和周潤發、狄龍一起主演電影《英雄本色》,他在電影中真正嶄露頭角。和片中男性荷爾蒙爆棚的發哥相比,那時的張國榮還是個玉面少年郎,宋子傑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絕對,所以才會有那句“不要叫我阿杰,叫我阿sir”的經典台詞。

之後兩部電影《倩女幽魂》、《胭脂扣》同樣出彩,特別是“十二少”這個角色,李碧華寫出了張愛玲舊上海小説的質感,多情又薄情的公子形象,有着張國榮成長的底色在其中,單純與蔭翳交雜,羸弱和浮華共存。

我不知是不是那部電影后,張國榮決心把更多精力放在影視表演上。但實話實説,他演戲比唱歌更有天分,卸下歌壇的偶像包袱後,他在表演上更如魚得水。

隱居加拿大一年後,他接到王家衞邀約,出演香港文藝片的代表之作《阿飛正傳》。

孤傲叛逆的旭仔是個活在自我世界中的登徒子,他給自己無腳鳥一樣的人生找了個藉口——“尋母”,對所有女人都冷酷無比,卻又會一人時黯然神傷對鏡獨舞……怎麼看,都像是王家衞在挖掘哥哥的另一個“本我”。

無論旁人口中的張國榮是多麼謙謙有禮、提攜晚輩、出手闊綽、熱衷公益……但我總覺他骨子裏是冷的,缺愛的童年是一生洗不去的胎記。乾涸的父愛與母愛讓他備受傷害,所以成年後不忍心傷害任何人;十三歲便需為自己的人生負責,所以成年後處處顯出苛刻的自律;大紅大紫前的十年磨礪,讓他學會享受台上浮華,也安於獨處的寂寞和孤獨。

張國榮26年演藝生涯共出演過56部影片,談到他的電影,最不能繞開的是《霸王別姬》。

1993年,面對即將到來的97迴歸,整個港島人心惶惶,香港出現猛烈移民潮,而與張國榮同樣出名的成龍、周潤發等人,紛紛開始闖蕩好萊塢。張國榮卻逆潮流而行,主動請纓陳凱歌,接拍可這部以京劇為背景的電影。他也成了香港娛樂圈最早北上的人。這樣的選擇已不能用明智或膽識來判斷,只能説,命中註定。

很多人從陳蝶衣身上看到了張國榮的陰柔與剛烈,他也坦言,這是最像自己的一個角色。一次採訪中他説:“我是個性格陰柔而又帶有自戀傾向的人,我覺得自己的特點是敏感,尤其是對愛情敏感,這種敏感在《霸王別姬》中達到極致。”

他與程蝶衣,是相互成全。

張國榮的電影我基本都看過,最喜歡的居然是《金枝玉葉》。這部電影由陳可辛導演,1994年獲得香港暑期檔票房冠軍,可見從故事到風格上都很討喜。電影裏有音樂、有職場、有七年之癢、有錯位愛情,風格華麗,笑料不斷,總之,是部很通俗很快樂的電影,卻又不似《家有喜事》那樣俗成垃圾。

張國榮這個人入戲太深,又敏感異常,作為他的鐵桿粉絲,實不忍心看他在光影中掏心掏肺,離開片場後許久又拔不出自己。我寧願他就是那個音樂監製顧家明,收入優渥,身伴美女,偶有心動或迷惘,卻可歡聲笑語平順過完一生。

我知道這是自私的想法。但真愛一個人,就會沒太多要求,只希望他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吧。

2000年的《熱·情演唱會》算是張國榮演藝生涯中濃墨重彩一筆。這場演唱會他親自擔任藝術總監,請來世界時尚大師Jean Paul Gaultier擔任整場演唱會服裝設計。天使翅膀、蘇格蘭短裙、古埃及式貝殼裙褲、長直髮、鬍鬚臉……他顛覆了一貫清爽靚仔的形象,也打破了別人心中的張國榮印象。

即使今天看來,這場演唱會的舞美和服裝都太過前衞與妖嬈,十五年前則更觸目驚心。港媒當面大讚,寫出來卻是“扮女人,着舊衫,長髮似貞子”。這深深傷害了他,也種下抑鬱症的影子。雖然後來媒體口風逆轉,但傷痕已在。

他曾解釋過為何會做這樣一場演唱會,面對記者,他篤定地説:“我們這樣的人,只能做些引領時代的事。”可時間的車輪已軋過2000年,全世界都進入了互聯網時代,這是個世界大同的時代,也是個碾碎偶像的時代,“引領”,早不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工作。

2002年,他謀劃開拍電影,被投資人放了鴿子,天真地同記者抱怨説:“我為香港歌影壇貢獻了那麼多,為什麼他們不支持我一下?”

從這句話裏,我聽出哥哥作為一個老派人的優越和嬌嗔,他一生沒丟掉貴公子的派頭,雖然在新世紀裏拍了電影唱了歌,但其實一直拒絕離開自己的黃金年代。

讓我想到了上海最後的老克勒,無論院牆外的世界如何變化,他們仍如同幽靈般固守着老式的“優雅生活”,在巨大的客廳中開辦着自己的home party,在步履蹣跚中翩翩起舞。

世事經歷越多,越相信很多事是冥冥註定。《阿飛正傳》中,他説:“我聽別人説這世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裏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這是旭仔難得動情的時刻。

這次他真是累了,於是,選擇在全世界人都似真似假似笑非笑的日子裏,從香港文華酒店的頂層飛下來。他遺書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一生沒做壞事,為何這樣?”哥哥,這世上太多的東西是無解,如果你不能苟同,我尊重你選擇留在自己的時代。

我一直覺得,投胎是上帝的工作,而能自主選擇死亡的人,都是人生的強者。

2013年,為紀念他離世,香港紅磡體育場舉行了《繼續寵愛·十年·音樂會》。開場前,張國榮的前經紀人陳淑芬爆料:“那天在接到他電話同時,也聽到一個聲音,説:‘我終於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覺了。’”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最滿意的,是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生與死,難是難,説簡單也是太簡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