蟈蟈和蛐蛐
大地的詩啊永遠不會死:
當驕陽炎炎使百鳥昏暈,。
躲進了樹蔭,卻有個聲音
在草地邊、樹篙聞飄蕩不止;
那是蟈蟈在領喝,在奢華的夏日
它的歡樂永遠消耗不盡,
因為如果它唱得疲倦過分,
就在草寸下享受片刻的閒適。
大地的詩啊永遠不會停:
在寂寞的冬夜裏,當霜雪
織出一片靜寂,爐邊的蛐蛐
尖聲吟唱,歌聲隨着温度上升,
使人在睡意朦朧中恍惚聽得,
綠草如茵的山坡上蟈蟈的歌曲。
希臘古甕頌
你委身“寂靜”的、完美的處子,
受過了“沉默”和“悠久”的撫育,
呵,田園的史家,你竟能鋪敍
一個如花的故事,比詩還瑰麗:
在你的形體上,豈非繚繞着
古老的傳説,以綠葉為其邊緣;
講着人,或神,敦陂或阿卡狄?
呵,是怎樣的人,或神!在舞樂前
多熱烈的追求!少女怎樣地逃躲!
怎樣的風笛和鼓謠!怎樣的狂喜!
聽見的樂聲雖好,但若聽不見
卻更美;所以,吹吧,柔情的風笛;
不是奏給耳朵聽,而是更甜,
它給靈魂奏出無聲的樂曲;
樹下的美少年呵,你無法中斷
你的歌,那樹木也落不了葉子;
鹵莽的戀人,你永遠、永遠吻不上,
雖然夠接近了——但不必心酸;
她不會老,雖然你不能如願以償,
你將永遠愛下去,她也永遠秀麗!
呵,幸福的樹木!你的枝葉
不會剝落,從不曾離開春天;
幸福的吹笛人也不會停歇,
他的歌曲永遠是那麼新鮮;
呵,更為幸福的、幸福的愛!
永遠熱烈,正等待情人宴饗,
永遠熱情地心跳,永遠年輕;
幸福的是這一切超凡的情態:
它不會使心靈饜足和悲傷,
沒有熾熱的頭腦,焦渴的嘴脣。
這些人是誰呵,都去趕祭祀?
這作犧牲的小牛,對天鳴叫,
你要牽它到哪兒,神祕的祭司?
花環綴滿着它光滑的身腰。
是從哪個傍河傍海的小鎮,
或哪個靜靜的堡寨山村,
來了這些人,在這敬神的清早?
呵,小鎮,你的街道永遠恬靜;
再也不可能回來一個靈魂
告訴人你何以是這麼寂寥。
哦,希臘的形狀!唯美的觀照!
上面綴有石雕的男人和女人,
還有林木,和踐踏過的青草;
沉默的形體呵,你象是“永恆”
使人超越思想:呵,冰冷的牧歌!
等暮年使這一世代都凋落,
只有你如舊;在另外的一些
憂傷中,你會撫慰後人説: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這就包括
你們所知道、和該知道的一切。
夜 鶯 頌
我的心在痛,困頓和麻木
刺進了感官,有如飲過毒鳩,
又象是剛剛把鴉片吞服,
於是向着列斯忘川下沉:
並不是我嫉妒你的好運,
而是你的快樂使我太歡欣——
因為在林間嘹亮的天地裏,
你呵,輕翅的仙靈,
你躲進山毛櫸的葱綠和蔭影,
放開歌喉,歌唱着夏季。
哎,要是有一口酒!那冷藏
在地下多年的清醇飲料,
一嘗就令人想起綠色之邦,
想起花神,戀歌,陽光和舞蹈!
要是有一杯南國的温暖
充滿了鮮紅的靈感之泉,
杯沿明滅着珍珠的泡沫,
給嘴脣染上紫斑;
哦,我要一飲而離開塵寰,
和你同去幽暗的林中隱沒:
遠遠地、遠遠隱沒,讓我忘掉
你在樹葉間從不知道的一切,
忘記這疲勞、熱病、和焦躁,
這使人對坐而悲歎的世界;
在這裏,青春蒼白、消瘦、死亡,
而“癱瘓”有幾根白髮在搖擺;
在這裏,稍一思索就充滿了
憂傷和灰色的絕望,
而“美”保持不住明眸的光彩,
新生的愛情活不到明天就枯凋。
去吧!去吧!我要朝你飛去,
不用和酒神坐文豹的車駕,
我要展開詩歌底無形羽翼,
儘管這頭腦已經困頓、疲乏;
去了!呵,我已經和你同往!
夜這般温柔,月後正登上寶座,
周圍是侍衞她的一羣星星;
但這兒卻不甚明亮,
除了有一線天光,被微風帶過,
葱綠的幽暗,和苔蘚的曲徑。
我看不出是哪種花草在腳旁,
什麼清香的花掛在樹枝上;
在温馨的幽暗裏,我只能猜想
這個時令該把哪種芬芳
賦予這果樹,林莽,和草叢,
這白枳花,和田野的玫瑰,
這綠葉堆中易謝的紫羅蘭,
還有五月中旬的嬌寵,
這綴滿了露酒的麝香薔薇,
它成了夏夜蚊蚋的嗡縈的港灣。
我在黑暗裏傾聽:呵,多少次
我幾乎愛上了靜謐的死亡,
我在詩思裏用盡了好的言辭,
求他把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而現在,哦,死更是多麼富麗:
在午夜裏溘然魂離人間,
當你正傾瀉着你的心懷
發出這般的狂喜!
你仍將歌唱,但我卻不再聽見——
你的葬歌只能唱給泥草一塊。
永生的鳥呵,你不會死去!
飢餓的世代無法將你蹂躪;
今夜,我偶然聽到的歌曲
曾使古代的帝王和村夫喜悦;
或許這同樣的歌也曾激盪
露絲憂鬱的心,使她不禁落淚,
站在異邦的谷田裏想着家;
就是這聲音常常
在失掉了的仙域裏引動窗扉:
一個美女望着大海險惡的浪花。
呵,失掉了!這句話好比一聲鍾
使我猛醒到我站腳的地方!
別了!幻想,這騙人的妖童,
不能老耍弄它盛傳的伎倆。
別了!別了!你怨訴的歌聲
流過草坪,越過幽靜的溪水,
溜上山坡;而此時,它正深深
埋在附近的溪谷中:
噫,這是個幻覺,還是夢寐?
那歌聲去了:——我是睡?是醒?
秋頌
1
霧氣洋溢、果實圓熟的秋,
你和成熟的太陽成為友伴;
你們密謀用累累的珠球,
綴滿茅屋檐下的葡萄藤蔓;
使屋前的老樹揹負着蘋果,
讓熟味透進果實的心中,
使葫蘆脹大,鼓起了榛子殼,
好塞進甜核;又為了蜜蜂
一次一次開放過遲的花朵,
使它們以為日子將永遠暖和,
因為夏季早填滿它們的粘巢。
2
誰不經常看見你伴着穀倉?
在田野裏也可以把你找到,
彌有時隨意坐在打麥場上,
讓髮絲隨着簸谷的風輕飄;
有時候,為罌粟花香所沉迷,
你倒卧在收割一半的田壟,
讓鐮刀歇在下一畦的花旁;
或者。像拾穗人越過小溪,
你昂首揹着谷袋,投下倒影,
或者就在榨果架下坐幾點鐘,
你耐心地瞧着徐徐滴下的酒漿。
3
啊。春日的歌哪裏去了?但不要
想這些吧,你也有你的音樂——
當波狀的雲把將逝的一天映照,
以胭紅抹上殘梗散碎的田野,
這時啊,河柳下的一羣小飛蟲
就同奏哀音,它們忽而飛高,
忽而下落,隨着微風的起滅;
籬下的蟋蟀在歌唱,在園中
紅胸的知更鳥就羣起呼哨;
而羣羊在山圈裏高聲默默咩叫;
叢飛的燕子在天空呢喃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