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掠顏色飛上了樹。
“看,一隻黃鸝!”有人說。
翹著尾尖,它不作聲,
豔異照亮了濃密――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熱情,
等候它唱,我們靜著望,
怕驚了它。但它一展翅,
衝破濃密,化一朵彩雲;
它飛了,不見了,沒了――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熱情。
①寫作時間不詳,初載1930年2月10日《新月》月刊第2卷第12號,屬名徐志摩。
寫在前面的話
凡例
第一卷 散文1
一九0九年
論哥舒翰潼關之敗
一九一三年
論小說與社會之關係
一九一四年
鐳錠與地球之歷史
一九一七年
志摩隨筆
附:陳從周按語
一九一八年
致南洋中學同學書
志摩雜記(一)
附:陳從周按語
志摩雜記(二)
附:陳從周按語
一九二0年
安斯坦相對主義——物理界大革命
羅素遊俄記書後
評韋爾思之遊俄記
一九二一年
在贈給狄更生的《唐詩別裁集》上題寫的獻言與讚辭
THE STATUS OF WOMEN IN CHINA
附:《論中國婦女的。地位》譯文
一九二二年
雨後虹
印度洋上的秋思
徐志摩張幼儀離婚通告
羅素與中國——讀羅素著《中國問題》
ART AND LIFE
附一:《藝術與人生》譯文
附二:成仿吾附記
一九二三年
一九二四年
第二卷 散文2
第三卷 散文3
第四卷 詩歌
第五卷 小說·戲劇·日記
第六卷 書信
第七卷 翻譯作品1
第八卷 翻譯作品2
附錄 著譯系年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際雲遊,
自在,輕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逍遙,
你更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面
有一流澗水,雖則你的'明豔
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
使他驚醒,將你的倩影抱緊。
他抱緊的是綿密的憂愁,
因為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
他要,你已飛渡萬重的山頭,
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為你消瘦,那一流澗水,
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
①寫於1931年7月,初以《獻詞》為題輯入同年8月上海新日書店版《猛虎集》後改此題載同年10月5日
《詩刊》第3期,署名徐志摩。
詩評:從《沙揚娜拉》、《再別康橋》到《雲遊》,人們很自然在其中找出徐志摩詩作中基本一致的詩歌形象和抒情風格。在這類最能代表徐志摩才性和詩情的詩歌裡,不僅以其優美的想象以及意境的空靈灑脫打動著讀者,而且也因為其中隱約著的對人生的理解與生命的把握時時透出的希望與信仰使讀者認識到藝術的價值與美的意義。在這些詩中,徐志摩構築著自己“愛、自由、美”的單純信仰的世界。《雲遊》是其中的一顆明珠。“那天你翩翩地在空際雲遊”,詩歌開頭以第二人稱起始,暗示著抒情主體對它的欽慕嚮往之情。詩裡雲遊的特徵是空無依傍的自在逍遙:“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逍遙”。這一逍遙的愉快實在帶有脫卻人間煙火味的清遠,這裡既含有《莊子·逍遙遊》中與萬物合一的自在心態的深刻體會,也有抒情主體心靈呼應的瞬間感受,空中飄蕩的雲遊適性而往,不拘一地,為何會給抒情主體以深深的嚮往,詩中沒有明說,但卻在後面作了間接的交代,“你更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面/有一流澗水……”,至此,抒情主體作為旁觀的姿態點出了第三者的存在,“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使他驚醒,將你的倩影抱緊”。兩種不同的生命形態形成對比,並由此反射出抒情主體隱蔽的心理歷程與人生價值取向。那“一流澗水”無疑是抒情主體客觀化的象徵,詩中以第三人稱“他”稱呼,與“你”形成了不同的詞語情感效果。同時,第三者“他”的存在是以與雲遊相對的形象出現,也含有抒情主體那萬般憂愁又渴望得到新生與慰藉的心境。“明豔”一詞極富主觀色彩,一方面對照著雲遊與澗水不同的生存形態,一方面又暗示著抒情主體那顆焦灼等待的心,生命的痛苦將何時越過暗黑的深淵走向自在與自由?是否可以這麼理解,詩人以“一流澗水”為自我寫照而渴望漂盪的雲遊給自己萎靡虛弱的心靈塗抹些許光亮的色彩,由此,“一流澗水”便是詩人自己心境的最形象比喻。在徐志摩的詩中,“雲遊”的形象多帶有虛幻空靈的美,如《再別康橋》中“西天的雲彩”。而徐志摩自己也常以“澗水”自喻,如給胡適的信中提到自己只要“草青人遠,一流冷澗”,其中悽清孤單的韻味與此詩何其相似,裡頭是否蘊含著更深的內涵背景或生命體驗,我們禁不住作如是想。
“他抱緊的是綿密的憂愁”,憂愁以綿密,系古代詩詞手法的運用,如“問君能有許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把無形的憂愁以形象的比喻來加以形容,說明一流澗水期待的欣喜與遺憾,當“明豔”給自己的“空靈”注入新的生命活力時,澗水醒了,一種長期期待的幸福的充實已悄悄降臨,超越時空的生命本體實現的狂喜在抱緊倩影的動作中得到完成,那是怎樣的心醉神迷的戰慄!可是,“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一流澗水的欣喜只是一種夢幻般的稍縱即逝,是因為美只能屬於那個逍遙無攔阻的天空世界還是因為抒情主體那個理想的心由於過分關注現實而自覺其汙濁的心境?姑妄測之,詩歌在此給讀者提供了容量極大的想象空間。“他要,你已飛渡萬重的山頭/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與一流澗水相對的“湖海”已不是單純的字面淺層意義,而是與美相應合的所具的深層象徵意義。如說一流澗水只是個體孤單的審美意象。那麼闊大的湖海則代表著博大精深的生命原型力量。而云遊也正因如此超越了個體單純的意義而取得了普遍的永恆性象徵。“他在為你消瘦,那一流澗水/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詩句中流露出哀怨纏綿的情調使人不禁惻然淚滴。一流澗水希望雲遊常駐心頭的希望終不能實現,唯有把一腔心願付諸日月的等待。在此盼望中,比起古詩“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更顯韻清而味長。此詩極能體現徐志摩詩歌溫柔婉轉的審美風格。
在《猛虎集》序言裡,徐志摩說了一段頗帶傷感但又耐人尋味的話:“一切的動、一切的靜,重複在我眼前展開,有聲色與有情感的世界重複為我存在,這彷彿是為了挽救一個曾經有單純信仰的流入懷疑的頹廢,那在帷幕中隱藏著的神通又在那裡栩栩的生動,顯示它的博大與精微,要他認清方向,再別走錯了路。”這似乎是經歷了一生大苦大難的人才能體會到並且能說出來的話,在此之後不久,詩人便永遠地離開了人世。在經歷了個人生活和情感的奮鬥與危機之後,他是否已經由此體會到超越凡庸無能的生之奧祕?那個“栩栩的神通”是否昭示了詩人另外一個更加湛藍希望的天空世界?在那裡,沒有懷疑,沒有頹廢,有的只是心中早已存在的信心與幸福的許諾。
此詩顯然受歐洲商簌體的影響,商簌體系14行詩的音譯(Sonnet)。歐洲14行詩大體上有彼得拉克14行和莎士比業14兩種,當然,後來變化者大有人在,如彌爾頓、斯賓塞等。其中的區別主要在韻腳變化上,如彼得拉克14行詩的韻腳變化是ab ba ab bacd ed de,而莎士比亞14行詩的韻腳變化是ab ab cd cd ef ef gg。此詩前8行的韻腳變化是aa bb cc dd,後6行與英國14行詩相一致。聞一多、徐志摩主張詩歌的“三美”,徐志摩的詩更傾向於音樂美。這與歐洲詩歌中強調音樂性不無關係。同時,中國傳統詩詞本有入樂之事,詩與音樂固不可分。詩人對古文頗有根底,同時在歐洲留學期間,接觸了許多大家作品,特別對19世紀英國浪漫派詩人推崇備至。華滋華斯、雪萊、拜倫、濟慈等人的影響在他的詩中並不少見。“雲遊”的象徵性比喻以及由此引出抒情主人公的情感可以明顯地看出雪萊、濟慈等詩作中的痕跡。《雲遊》是一首中西合璧的好詩。
輕吟漫誦徐志摩的《再別康橋》,將會陶醉在那注入了純情的一個個意象中,感受到他那故地重遊、乍逢即別的一段思緒和一步幾回頭、欲別不能的纏綿情誼。
情如雲飄逸。“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揮手,作別西天的雲彩。”優美的旋律,抒寫出詩人飄逸灑脫的風度。四句中用了三個“輕輕的”,幻覺到詩人已經離開地面輕飛慢舞起來;一“來”一“走”的短暫時間中,突出了一個“別”字。古往今來,文人的別離都是銷魂斷腸的,徐志摩總想借助輕鬆的語言來承載沉重的心情。因此,詩一開頭,就讓這種情如雲一般飄渺在空中。雲,既捉摸不定,又實實在在;既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這是作者精心挑選的第一個意象“雲彩”所蘊藉的情感。
情如柳柔細。柳是中國詩歌中傳統的意象,詩人之所以鍾愛它,一是取諧音“留”,即對別離的人的挽留之意;二是取一插入土壤就能生長的旺盛生命力之意。但徐志摩卻拓展了它的意象,把它活化成了“新娘”:“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裡的豔影,在我的心頭盪漾。”詩人的這一幻影,既有對美好理想的追憶,也是對如歌青春的喚回;既是甜蜜愛情的再現,也是對過去愛情的懷念。作者重返康橋應該說是快樂並痛苦著的。快樂的是可以在康橋尋夢,尋找青春、理想、愛情之夢,“撐一支長篙”,到康河中“尋夢”,尋到了滿滿的“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裡放歌”,這是何等暢快,何等愜意!接著,筆鋒一轉,“但我不能放歌”,“夏蟲也為我沉默”,連“今晚的康橋”也沉默。本該高歌一曲,快樂快樂,反而寂靜得只能聽心跳,這是何等鬱悶,何等痛苦!
作者曾自述:“我的眼是康橋教我睜的,我的求知慾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我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重返故地,“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理想破滅,愛情受挫。這情感如柳枝柔軟脆弱,感觸似柳葉細膩深沉。
情如水清爽。詩中用得最多的一個意象是水。水清如明鏡,包容著水上的一切:“那河畔的金柳”成了“波光裡的豔影”,盪漾在詩人心頭,也盪漾在讀者心頭,榆陰下的潭水,“沉澱著彩虹似的夢”,只有心清如水,才寫得出如此清澈美妙的句子;水爽似春風,沒有深情的水的撫摸,“軟泥上的'青荇”怎會“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因為這水的多情撫慰,詩人竟然“甘心做一條水草!”詩人對康橋的情確如水一樣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