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回凝靜的橋影,
數一數螺鈿的波紋,
我倚暖了石欄的青苔,
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
月兒,你休學新娘羞,
把錦被掩蓋你光豔首,
你昨宵也在此勾留,
可聽她允許今夜來否?
聽遠村寺塔的鐘聲,
象夢裡的輕濤吐復收,
省心海念潮的漲歇,
依稀漂泊踉蹌的孤舟!
水粼粼,夜冥冥,思悠悠,
何處是我戀的多情友,
風颼颼,柳飄飄,榆錢鬥鬥,
令人長憶傷春的歌喉。
你真的走了,明天?
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遲早有那一天;
你願意記著我,就記著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時空著惱,
只當是一個夢,一個幻想;
只當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
怯憐憐的在風前抖擻,一瓣,
兩瓣,落地,叫人踩,變泥……
唉,叫人踩,
變泥——變了泥倒乾淨,
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著寒傖,累贅,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來,你何苦來……
我可忘不了你,
那一天你來,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愛,我的恩人,
你教給我什麼是生命,什麼是愛,
你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
沒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臉,燒得多焦,虧這夜黑
看不見;愛,我氣都喘不過來了,
別親我了;我受不住這烈火似的活,
這陣子我的靈魂就象是火磚上的
熟鐵,在愛的槌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飛灑……我暈了,抱著我,
愛,就讓我在這兒清靜的園內,
閉著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頭頂白樹上的風聲,沙沙的,
算是我的喪歌,這一陣清風,
橄欖林裡吹來的,帶著石榴花香,
就帶了我的靈魂走,還有那螢火,
多情的殷勤的螢火,有他們照路,
我到了那三環洞的橋上再停步,
聽你在這兒抱著我半暖的身體,
悲聲的叫我,親我,搖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著清風走,
隨他領著我,天堂,地獄,哪兒都成,
反正丟了這可厭的人生,實現這死
在愛裡,這愛中心的死,不強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著……你伴著我死?
什麼,不成雙就不是完全的“愛死”,
要飛昇也得兩對翅膀兒打夥,
進了天堂還不一樣的要照顧,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沒有我;
要是地獄,我單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說地獄不定比這世界文明
(雖則我不信,)象我這嬌嫩的花朵,
難保不再遭風暴,不叫雨打,
那時候我喊你,你也聽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脫反投進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運,笑你懦怯的粗心?
這話也有理,那叫我怎麼辦呢?
活著難,太難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願你為我犧牲你的前程……
唉!
你說還是活著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嗎?
——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丟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這是命;
但這花,沒陽光晒,沒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兒焦萎,多可憐!
你不能忘我,
愛,除了在你的心裡,
我再沒有命;是,我聽你的話,我等,
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
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
在這園裡,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
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
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
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
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
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5、《我有一個戀愛》
我有一個戀愛——
我愛天上的明星;
我愛它們的晶瑩:
人間沒有這異樣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黃昏,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風雨後的山頂——
永遠有一顆,萬顆的明星!
山澗邊小草花的知心,
高樓上小孩童的歡欣,
旅行人的燈亮與南針——
萬萬裡外閃爍的精靈!
我有一個破碎的魂靈,
像一堆破碎的水晶,
散佈在荒野的枯草裡——
飽啜你一瞬瞬的殷勤。
人生的冰激與柔情,
我也曾嘗味,我也曾容忍;
有時階砌下蟋蟀的秋吟,
引起我心傷,逼迫我淚零。
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
獻愛與一天的明星:
任憑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存在或是消泯——
太空中永遠有不昧的明星!
1、徐志摩《在山的那道旁》
在那山道旁,一天霧??的朝上,
初生的小藍花在草叢裡窺覷,
我送別她歸去,與她在此分離,
在青草裡飄拂,她的潔白的裙衣。
我不曾開言,她亦不曾告辭,
駐足在山道旁,我暗暗的尋思,
“吐露你的祕密,這不是最好時機?”
露沾的小草花,彷彿惱我的遲疑。
為什麼遲疑,這是最後的時機,
在這山道旁,在這霧盲的朝上?
收集了勇氣,向著她我旋轉身去:
但是啊,為什麼她這滿眼悽惶了
我嚥住了我的話,低下了我的頭,
水灼與冰激在我的心胸間迴盪,
啊,我認識了我的命運,她的憂愁,
在這濃霧裡,在這悽清的道旁!
在那天朝上,在霧茫茫的山道旁,
新生的小藍花在草叢裡睥睨
我目送她遠去,與她從此分離
在青草間飄拂,她那潔白的裙衣!
2、徐志摩《呻吟語》
我亦願意讚美這神奇的宇宙,
我亦願意忘卻了人間有憂愁,
象一隻沒掛累的梅花雀,
清朝上歌唱,黃昏時跳躍;
假如她清風似的常在我的左右!
我亦想望我的詩句清水似的流,
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魚似的悠悠;
但如今膏火是我的心,
再休問我閒暇的詩情?
上帝!你一天不還她生命與自由!
3、徐志摩《偶然》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她是睡著了》
她是睡著了——
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蓮,
她入夢境了——
香爐裡嫋起一縷碧螺煙。
她是眠熟了——
澗泉幽抑了喧響的琴絃;
她在夢鄉了——
粉蝶兒,翠蝶兒,翻飛的歡戀。
停勻的呼吸:
清芬滲透了她的周遭的清氛,
有福的清氛,
懷抱著,撫摩著,她纖纖的身形!
奢侈的光陰!
靜,沙沙的盡是閃亮的黃金,
平鋪著無垠,——
波鱗間輕漾著光豔的小艇。
醉心的光景,
給我披一件綵衣,啜一罈芳醴,
折一枝藤花,
舞,在葡萄叢中,顛倒,昏迷。
看呀,美麗!
三春的顏色移上了她的香肌,
是玫瑰,是月季,
是朝陽裡的水仙,鮮妍,芳菲!
夢底的幽祕,
挑逗著她的心——純潔的靈魂,
象一隻蜂兒,
在花心,恣意的唐突一溫存。
童真的夢境!
靜默;休教驚斷了夢神的殷勤,
抽一絲金絡,
抽一絲銀絡,抽一絲晚霞的紫曛;
玉腕與金梭,
織縑似的精審,更番的穿度——
化生了彩霞,
神闕,安琪兒的歌,安琪兒的舞。
可愛的梨渦,
解釋了處女的`夢境的歡喜,
象一顆露珠,
顫動的,在荷盤中閃耀著晨曦!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我等侯你,
我望著戶外的昏黃,
如同望著將來,
我的心震盲了我的聽。
你怎還不來?希望
在每一秒鐘上允許開花。
我守候著你的步履,
你的笑語,你的臉,
你的柔軟的髮絲,
守候著你的一切:
希望在每一秒鐘上
枯死——你在哪裡?
我要你,要得我心裡生痛,
我要你的火焰似的笑,
要你的靈活的腰身,
你的發上眼角的飛星;
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圍中,
像一座島,
在蟒綠的海濤問,不自主的在浮沉……
喔,我迫切的想望
你的來臨,想望
那一朵神奇的優曇
開上時間的頂尖!
你為什麼不來,忍心的?
你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你這不來於我是致命的一擊,
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陽春,
教堅實如礦裡的鐵的黑暗,
壓迫我的思想與呼吸;
打死可憐的希冀的嫩芽,
把我,囚犯似的,交付給
妒與愁苦,生的羞慚
與絕望的慘酷。
這也許是痴。竟許是痴。
我信我確然是痴;
但我不能轉撥一支已然定向的舵,
萬方的風患都不客許我猶豫——
我不能回頭,運命軀策著我!
我也知道這多半是走向
毀滅的路;但
為了你,為了你
我什麼也都甘願;
這不僅我的熱情,
我的僅有的理性亦如此說。
痴!想磔碎一個生命的纖微
為要感動一個女人的心!
想博得的,能博得的,至多是
她的一滴淚,
她的一陣心酸,
竟許一半聲漠然的冷笑;
但我也甘願,即使
我粉身的訊息傳到
她的心裡如同傳給
一塊頑石,她把我看作
一隻地穴裡的鼠,一條蟲,
我還是甘願!
痴到了真,是無條件的,
上帝他也無法調回一個
痴定了的心如同一個將軍
有時調回已上死線的士兵。
枉然,一切都是枉然,
你的不來是不容否認的實在
雖則我心裡燒著潑旺的火,
飢渴著你的一切,
你的發,你的笑,你的手腳;
任何的痴想與祈禱,
不能縮短一小寸
你我間的距離!
戶外的昏黃已然,
凝聚成夜的烏黑,
樹枝上掛著冰雪,
鳥雀們典去了它們的啁啾,
沉默是這一致穿孝的宇宙。
鐘上的針不斷的比著,
玄妙的手勢,像是指點,
像是同情,像是嘲諷,
每一次到點的打動,我聽來是
我自己的心的
活埋的喪鐘。
玫瑰,壓倒群芳的紅玫瑰,
昨夜的雷雨,
原來是你發出的訊號
——真嬌貴的麗質!
你的顏色,
是我視覺的醇醪;
我想走近你,但我又不敢。
青年!幾滴白露在你額上,
在晨光中吐豔。
你頰上的笑容,
定是天上帶來的;
可惜世界太庸俗,不能供
給他們常住的機會。
你的美是你的運命!
我走近來了;
你迷醉的色香又征服了一個靈魂
一—我是你的俘虜!
你在那裡微笑,我在這裡發抖,
你已經登了生命的峰極。你向你足下望
——一個天底的深潭:
你站在潭邊,我站在你的背後,
一—我,你的俘虜。
我在這裡微笑!你在那裡發抖。
麗質是命運的命運。
我已經將你禽捉在手內:我愛你,玫瑰!
色、香、肉體、靈魂、美、迷力
——盡在我掌握之中。
我在這裡發抖,你——笑。
玫瑰!
我顧不得你玉碎香銷,
我愛你!
花瓣、花萼、花蕊,花刺、你,
我—一多麼痛快啊!一—
盡膠結在一起!
一片狼藉的猩紅,
兩手模糊的鮮血。
玫瑰!我愛你!
《雪花的快樂》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裡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悽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裡娟娟的飛舞,
認明瞭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裡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硃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藉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我 等 候 你》
我等侯你,
我望著戶外的昏黃,
如同望著將來,
我的心震盲了我的聽。
你怎還不來?希望
在每一秒鐘上允許開花。
我守候著你的步履,
你的笑語,你的臉,
你的柔軟的髮絲,
守候著你的一切:
希望在每一秒鐘上
枯死——你在哪裡?
我要你,要得我心裡生痛,
我要你的火焰似的笑,
要你的靈活的腰身,
你的發上眼角的飛星;
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圍中,
像一座島,
在蟒綠的海濤問,不自主的在浮沉……
喔,我迫切的想望
你的來臨,想望
那一朵神奇的優曇
開上時間的頂尖!
你為什麼不來,忍心的?
你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你這不來於我是致命的一擊,
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陽春,
教堅實如礦裡的鐵的黑暗,
壓迫我的思想與呼吸;
打死可憐的希冀的嫩芽,
把我,囚犯似的,交付給
妒與愁苦,生的羞慚
與絕望 的慘酷。
這也許是痴。竟許是痴。
我信我確然是痴;
但我不能轉撥一支已然定向的舵,
萬方的風患都不客許我猶豫——
我不能回頭,運命軀策著我!
我也知道這多半是走向
毀滅的路;但
為了你,為了你
我什麼也都甘願;
這不僅我的熱情,
我的僅有的理性亦如此說。
痴!想磔碎一個生命的纖微
為要感動一個女人的心!
想博得的,能博得的,至多是
她的一滴淚,
她的一陣心酸,
竟許一半聲漠然的冷笑;
但我也甘願,即使
我粉身的訊息傳到
她的心裡如同傳給
一塊頑石,她把我看作
一隻地穴裡的鼠,一條蟲,
我還是甘願!
痴到了真,是無條件的,
上帝他也無法調回一個
痴定了的心如同一個將軍
有時調回已上死線的士兵。
枉然,一切都是枉然,
你的不來是不容否認的實在
雖則我心裡燒著潑旺的火,
飢渴著你的一切,
你的發,你的笑,你的手腳;
任何的痴想與祈禱,
不能縮短一小寸
你我間的距離!
戶外的昏黃已然,
凝聚成夜的烏黑,
樹枝上掛著冰雪,
鳥雀們典去了它們的啁啾,
沉默是這一致穿孝的宇宙。
鐘上的針不斷的比著,
玄妙的手勢,像是指點,
像是同情,像是嘲諷,
每一次到點的打動,我聽來是
我自己的心的
活埋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