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幾十年前，村子裡是一大片一片綠油油的地瓜田和池塘，房子很少，只有“三座裡”那幾十間破敗的土屋。不過那時候空氣很清新，很少人會生病，大家都喜歡在清澈的溪水裡游泳和洗澡，很自在。
奶奶說，日本鬼子入侵時，曾到過“三座裡”搜捕。那時她還只有十九歲，一個人很害怕就躲上了閣樓。不過她又迅速地鑽了下來，因為那兒沒有退路（比如天窗之類可以逃生的地方），萬一被日本鬼子發現了，就必死無疑。奶奶說，還好那時候跑出來了，不然就沒有我爸爸，不然就沒有我。
奶奶說，以前穿的衣服都很樸素，都是縫了再補，補了再穿的。那會兒只要身上的衣裳有花紋，就會被人說是花哨，但也很少有人敢這麼著衣。不像現在我們，左破一個洞右劃一道痕，叫時尚。
奶奶說，爺爺以前是附近幾個村子裡的拉二胡高手。一曲歌兒，在他的十根手指上翩翩起舞，怪好聽的。那時侯她喜歡邊煮飯邊聽爺爺拉，生活得挺愜意。
奶奶說，爸爸從小喜歡讀書，四兄弟中就數他學歷最高，只可惜那會家裡比較窮比較忙，爸爸經常要去田裡幹活，不像我們現在養尊處優，所以最後就沒上成大學。奶奶說，後來爸爸自己辦廠做陶瓷，生意可好了，別人的收入都只有幾十一百時，他就已經幾千上萬，挺自豪的。
奶奶說，小時候我長得胖嘟嘟的，很可愛。那時候我總愛粘著她。有次我在家裡半夜哭著醒來，吵著要去她那睡，於是我爸便把我送到她那，可到了那，我又哭著要回去。很是折騰人。
奶奶說，以前我喜歡和她打撲克牌，玩“釣魚”。那會我耍小伎倆總把一張“鬼”牌給藏起來，因為那張牌值30分，然後等到計算總分數時再拿出來。她說我很賴皮。以前我喜歡和她一起看《新白娘子傳奇》、看《西遊記》、看《倩女幽魂》。夏天時看到一半就會扯著她的衣角，說要吃雪條。
奶奶說，我以前幾乎天天都喜歡往她那鑽，到她那搜刮零食。所以她總會把好吃的東西留著，等我去。以前她的'東西，總是喂不飽我的小肚，但現在，放著放著，就發黴了。
奶奶說，她的眼睛越來越不好使。世界變化太大，大到她難以分辨。就連幾個孫女站在一起，都要辨認好久才知道哪個是哪個。
……
奶奶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越來越安靜，如夢囈一般，在我的耳朵裡，乃至生命裡，漸行漸遠。模糊了聽覺，以及視覺。
窗外下著如牛毛，似花針的細雨，我望著桌上媽媽才買回的青棗，記憶的車輪便開始倒轉，眼前浮現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看著這位老奶奶，我的心中便湧起一陣酸澀。記憶的圖片像紙一樣，快速地翻著，我閉起眼，彷彿回到鄉下，回到了慈愛的老奶奶身邊。
那時，我才四五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在奶奶家住著。奶奶有一位鄰居，鄰居家門口有一棵棗樹，是自家種的。那天，棗樹上的青棗長熟了，像一盞盞精緻的青色小燈籠，鮮嫩可愛。我正獨自走在鄉街小路上，突然猛地一抬頭，恰巧看見了棗樹上的青棗，那是怎樣可愛的青棗呀！一顆顆或大或小的棗子頑皮地掛在枝頭，它們有的是全身翠綠的，像無暇的翡翠，有的翠綠色的身上浮著一絲兩縷的硃紅色，宛如是一江碧水上，有夕陽的餘輝照到了上面。那每一顆棗子★★都彷彿是一件鬼斧神工的藝術品，而並非是將落入人腹的水果。我望了望枝頭的青棗，嚥了口口水，心想一定要摘到青棗，於是，我便琢磨怎樣才能摘到青棗。
我先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可怎麼也夠不著。後來，我又找來一摞磚頭，踩上去摘下了一把青棗。我正在磚頭上得意洋洋呢，鄰居家的門開了，我頓時驚呆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腿像被膠水粘住了似的，一步也移不動。從鄰居家門裡走出了一位令我至今印象深刻的老奶奶，她彎著腰，拄著柺杖，面色有著生活磨練出的焦黃。她雖年事已高，但眼睛卻出奇的好，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磚頭上的我。老奶奶立刻急匆匆地走到了我面前，把我拉了下來，我低著頭，眼睛盯著手中的青棗。“對不起”這名話在我的喉嚨口裡剛要說出來，老奶奶就一臉心疼地把我拉到她的懷裡，說：“乖寶寶喲，站磚頭上不怕摔著呀！不就為了吃個棗棗嗎？奶奶拿好多給你吃。“說著便摘下許多棗子塞到我的手心裡。我的臉上立刻火辣辣的，抬起頭，對老奶奶笑了一下，然後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跑去。我在心中暗暗欣喜：太棒了！我沒有挨老奶奶罵。可沒過多久，我便感到歉疚了，我不應該偷了人家的棗而不說“對不起”，老奶奶給了我許多棗，而我卻一聲不響地急匆匆地走了……
如今，那位老奶奶已離開人世，我永遠永遠也無法向老奶奶表達歉意了。想到這兒，我不禁睜開雙眼，雨下得更大了，雨聲嘩嘩地響著，那雨聲裡，似乎隱藏著我想對老奶奶說的那一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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